89、
他會想念這樣好的夜晚,在多年以後的小時光裡。
“聽說你最近在查一個叫崔雁的輔警,”專案組駐點辦公室裡,顧純信步往耿童那張桌子走去,“放着錢茂不抓,還反被人家抓了,耿警官,這裡是專案組,不是你胡鬧的地方。”
耿童桌上攤開擺着一份卷宗和幾張現場照片,聞言站起身:“顧主任,錢茂的關系網太複雜了。”
“你不想動他了?”顧純雙手疊在胸前,冷厲的眉眼如刀鋒般穿越了辦公室内安靜的空氣,落在耿童身上。
耿童:“是。”
顧純一愣,登時燃起一股子無名怒火,但礙于案子還得繼續查,大家也都還在同一個組裡工作,她一個省廳下來的主任确實沒必要和一個普普通通的地方民警計較,于是便收起了那副難看的表情,語氣卻還是不善:“逮捕令已經拟好了,你這樣獨斷專行讓其他人怎麼辦?别忘了你的一切行動都必須過大家的眼拿到明面上來,想一出是一出,早晚有你吃不了兜着走的時候。”
“對不起,”耿童服軟道,“但是顧主任,錢茂身上可能還背着另一樁案子,前些天我和重樓去抓人的時候,他仗着人多底氣足,壓根沒把我們放在眼裡。”
此話一出,整個辦公室的目光都朝耿童看了過來。
顧純冷冷靠在桌沿,顯然還在氣頭上。
也是,作為緝毒警察連個犯罪分子都制服不了,還讓人家綁架走了,折損掉專案組一員大将不說,就連那天在交易現場抓獲的首要嫌疑人也敢喊着“四十八小時沒找到定罪證據就必須放人”這種話來威脅警察,而這一切都在顧純還沒點頭的情況下發生了。
見場面有些難看,江馳出聲緩和:“之前非得抓錢茂不可的人是你,現在出了這麼大的事故,我們完全能夠對錢茂進行刑事拘留,但你反而不急着抓人了,為什麼?”
“我想讓他數罪并罰,血債血償。”耿童異常冷靜,自顧自拿着桌上的東西出來,将演示白闆利落地翻過一面,用幾塊磁鐵将那些照片貼了上去。
顧純與江馳對視一眼,剛想說什麼,江馳卻對她搖搖頭。
于是她隻得順着江馳給的台階下了,仍難掩那雷厲風行的勁兒:“這些照片怎麼回事?”
“崔雁,滇城市公安局交警支隊橋安交警大隊輔警,二十六歲,”耿童說着将她在交警大隊留底的一寸證件照貼在那些刺眼照片的最頂端,“一月前殉職,死因......”
說着他掃視一眼衆人,沉默半秒。
朱若霞疑惑地問:“死因是什麼?”
耿童抿抿幹燥的唇,道:“法醫說她執勤時碰見一輛涉嫌毒|駕酒駕的車,但對方拒不配合執法,崔雁想攔住他們,而那輛車強行闖卡,碾壓崔雁後将她拖行數十米,然後又繼續反複地碾壓。”
說罷,他用食指關節敲了敲劉三火的照片:“肇事司機是劉三火。監控已經拷過了,肇事車在遇上交警前已經超速過了好幾個路口,甚至多次并道,交警攔他,是對的。”
“劉三火......”顧純思索一會兒,“按理說在證據鍊這麼明确的情況下他早該進去了。”
耿童微微點頭:“取保候審了,劉三火現在跟着錢茂逍遙快活,問題不在劉三火身上,而是錢茂這個人。”
顧純:“你不是說劉三火來滇城是為了投奔張東偉嗎?”
“一開始我也是這麼想的,”耿童雙手撐在桌上,額前自然地垂下一縷碎發,周身氣場不羁,“後來我在悅顔酒吧裡抓了蔡小群,她在接受審訊時一口咬定自己和男朋友是在一個光頭手裡拿的貨,當時我沒細想,直到我去抓錢茂,被錢茂綁走,我才弄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什麼。”
整個組的氣氛都凝固了。
耿童這麼說,無非是在打他自己的臉——他辦了這麼多起涉毒案件,居然沒有看出來蔡小群在撒謊。
“錢茂和王老四把我們綁了,劉三火負責看管我們,一直等到交易當天才讓我們見光,”耿童沉着地說,“劉三火想報複我很久了,抛開這層因素不談,傅強也出現在交易現場,這隻能說明劉三火在傅強那邊的地位不低,他一個有前科的人在犯案後還能被取保候審,很難說錢茂和傅強有沒有在裡頭攪混水。”
江馳喝了口茶:“說不定他來滇城本身就是為了投靠傅強。”
“不可能,”耿童很快反應了過來,“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們過去一年内辦理過的所有涉毒案件都要重新立案偵查!一旦打開這個口子,那就是不良事故,是要集體問責的!我要是被停職,到那時候咱們整個專案組都得解散!豈不是放任他們逍遙法外!”
他就是一普通大隊長,什麼狗屁權力都沒有,卻必須要對每一起送到他們禁毒大隊的案子負主要責任,哪怕有的案件不是他主辦的,他作為領頭羊也必須起到監督作用,辦錯了案那就是失職,輕則丢飯碗,重則進監獄。
涉毒案件重新立案說得輕巧,可夏邦就在邊境,沒有人比他們更重視禁毒。
要真按江馳說的那樣,劉三火其實是來投靠傅強的,張東偉隻是個幌子,那麼耿童之前審過的有關于劉三火的案子就全都成了疑案,隻能申請重啟調查——等督察和紀|委下來,他這個主要責任人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耿童要是出了問題,專案組就麻煩大了:組裡的人被帶走調查,那麼紀檢監察一定會過問這個專案組前前後後幹過的所有事情,甚至會因為一個人的失誤而把整個組的人都列為重點觀察對象,專案組要是被解散了,那不是正好合了傅強那幫人的意?
90、
江馳放下保溫杯:“看來你也不笨,但也不能全怪你,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巧合,偏偏怎麼也挑不出錯,按照辦案的常規思路做下去,我們下一步就要回頭去查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不然就算抓了人,過程不夠明确也照樣會被退偵。”
“有人要阻止我們,”耿童笃定地說,“那我們就偏不順着他的意思走。”
顧純:“你是說我們自己的隊伍裡出了個胳膊肘往外拐的?”
耿童看着崔雁的照片,搖搖頭:“不确定。崔雁的事是線人告訴我的,他說就是因為劉三火惹了麻煩,張東偉才迫不及待地把他踢出去,而看張東偉不爽的傅強趁虛而入,用了不知道什麼手段把劉三火保出來......要是他沒騙我,那天在交易現場張東偉就不會和傅強那麼搞不來,都盼着對方死。”
在這條灰色地帶裡,普通的買賣雙方巴不得趕緊結清走人,而傅強卻給張東偉準備了一箱假|币,張東偉也像早有預料一般故意拿低純度海洛|因惡心傅強。
劉三火甚至打算把耿童和解重樓當作見面禮送給張東偉。
恐怕送禮是假,炫耀是真,當初把張東偉逼得滿城亂竄的人被劉三火這種小混混給弄到手了,仿佛是在嘲笑張東偉的無能,張東偉見了也隻怕會更加憤怒。
“但這也不能證明什麼啊。”朱若霞道。
耿童眸光寒涼。
窗外的一束光從窗棂邊打了進來,他眯了眯眼睛,半側過身,大半邊臉都被隐匿在陽光在他鼻梁處投射出的陰影裡。
而他就這麼冷靜地看着那滿白闆的線索和照片,聲音異常沉穩:“蔡小群作為錢茂的下線之一,她不會傻到把自己的主子供出來,那幾個人口供錄得相當一緻,擺明了是要給我們喂線索,有更充分的理由去抓錢茂——這些人,恰好就是張東偉對于劉三火叛變的報複。”
江馳道:“你有什麼想法?”
“等。”耿童說。
顧純大跌眼鏡:“等?”
耿童:“顧主任,有人不想讓咱們繼續查,那就歇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