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過去了，”解重樓朝耿童伸出手，“你這輩子可能都學不會圓滑辦事，師父留了話，說讓我盯着你點兒，免得你哪天搭錯筋，犯傻。”

兩人的背影逐漸消失在絲絲細雨鋪就的幕布裡。

路燈下，反光的水面輕輕濺起水花。

14、

翌日，上午。

耿童和朱若霞重新去了一趟趙全遇害的第一現場。

趙全生前租住在平陽花苑的一單元二樓207室，據門衛的說法，這是個老小區，一單元又是老早之前的樓房，單元門口的監控最大範圍隻能照到電梯門處，而電梯的内部并沒有安裝監控設備。

“你還真别說，這一單元是有點玄乎的，”門衛大爺伸手按下二樓，電梯門徐徐打開，“電梯也是老東西了，上個世紀就在這兒，年數久了，開關門不靈敏，不少住戶都反映說晚上聽見電梯的響聲就害怕地睡不着......”

耿童擡眼打量電梯内部的情況，天花闆上空了一塊，連接應急照明燈的電線裸露在外。

電梯裡站着十個警察。

門衛卻還是叫苦連天：“天菩薩诶，我這輩子積德行善，不管你是哪路鬼|神，冤有頭債有主，你可千萬别找上我啊——”

耿童打斷了門衛大爺的祈禱：“207室住着的那個人您之前有接觸過麼。”

說到這個，門衛就來勁兒了：“你說他啊，那可有說頭了。”

“能具體說說嗎。”朱若霞下意識問。

叮——

電梯門開了，發出磨牙般酸澀的響聲，異常大。

朱若霞不禁想，要是自己大晚上一個人坐這趟電梯，恐怕也會吓得撒腿就跑。

門衛帶着他們一路往深處去，經過好幾個拐角。

這個一單元的構造相對奇怪，别的小區都是平直的走廊上一排排的房間，而平陽花苑一單元整體卻呈現回字形構造，又常年不見光，加上過于老舊，人走在裡面時不時感受到穿堂風從身後吹過，有些陰森。

門衛站在已經貼上封條的207室門口，彎腰掏着鑰匙。

老人一邊費勁開鎖一邊說：“這屋裡原本住着的是個男人，平時白天不見他出門，晚上倒是......嗐，他跟别人倒着來的。”

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裡面大多數物品都還在，部分被拿去做了物證鑒定，房東原本還想過來順點東西去賣二手，但是被警察抓了現行，東西又放了回來。

這出租屋是兩室一廳，不過看着倒沒什麼生活痕迹。

之前放冰|壺的角落空了，冰|壺被帶走做了鑒定。

門衛的叨叨聲還在持續：“這屋裡住着的，脾氣古怪，動不動就摔東西，樓上樓下都對他有意見，但誰都不敢明着趕他走，畢竟人家交了錢的......之前确實有人去物業舉報過，可被人家房東罵了一頓，灰溜溜回來了——我跟你們說啊，這房東太厲害了，誰罵得過她啊，她不就是想繼續騙那小子交租麼，照我說這一單元頂天也就五六百，她叫價一千五，這破爛地段誰租得起，明擺着坑人......”

“趙全沒意見嗎？”耿童問。

門衛：“人傻錢多呗。”

耿童淡淡點頭。

他環顧房間一圈。

衣架上的衣服明顯是兩年前的款式，衣領勾了絲，隔着手套摸一摸并沒有發硬，湊近還有洗衣粉味道的殘留，很顯然是趙全一直在穿的衣裳。

所以，趙全并不是什麼土豪。

至于那一千五的房租以及其他生活開支到底是怎麼來的......

恐怕他是在以販養吸。

耿童又看向沙發。

沙發上的血迹滲透并不深，地面幹淨得不正常，趙全的确是死後被人拖上沙發的。

“這屋子裡的打鬥痕迹不算少，”耿童随手拿起一個玻璃煙灰缸，“但這個玻璃煙灰缸卻完好無損。”

朱若霞：“也許歹徒和趙全發生打鬥的時候并沒有用到這個煙灰缸。”

“我是覺得它太新了，有點不正常，”說着，耿童把煙灰缸拿給了現勘，“正常抽煙的人，不論這個人收拾得多麼勤快，煙灰缸的底部一定會有一層煙油之類的東西殘留，而這種東西是很難洗掉的。”

朱若霞：“強力清洗劑也不行？”

耿童搖搖頭：“你會給家人用強力清洗劑洗煙灰缸嗎，或者說，一個獨居的男人會這麼細緻地清洗自己的煙灰缸嗎。”

朱若霞：“确實不會。”

“那就隻有兩種可能，”耿童說，“第一，煙灰缸上沾染了什麼足以讓兇手浮出水面的關鍵證據，所以兇手在事後順手清理掉了煙灰缸裡的痕迹；第二，這個煙灰缸是新買的，沒有使用過，是兇手拿來混淆視聽或者隻是死者單純想換個煙灰缸。”

朱若霞四處看了看：“但這裡好像沒有舊煙灰缸。”

“所以問題又繞了回來，這個擺在茶幾正中間的煙灰缸意義在哪裡？兇手如果聰明點，就一定會想到煙灰缸能夠引起警方的注意，過分幹淨的現場會讓兇手處在一個不利的位置。不管怎麼樣，還是得鑒定一下才行。”

耿童裡裡外外走了一圈，發現這裡并沒有什麼其他有價值的東西。

朱若霞長久沒有說話，隻是不知道從哪兒拿到一本相冊，正在一頁頁地翻看。

耿童：“相冊？”

“我剛才從電視櫃下面翻出來的，”朱若霞說，“我知道你剛才說的過分幹淨是什麼意思了，你看，表面上這裡很幹淨，地被拖了，桌上的東西擺放得井井有條，但我一翻抽屜，發現裡面淩亂不堪，甚至還有沒洗的襪子。”

耿童嗯了一聲：“淩亂不堪才是趙全的真面目，表面上的幹淨，是兇手想要處理案發現場卻礙于時間來不及而弄巧成拙的結果。”

牆壁上擦不掉的血液能夠證明。

片刻後，耿童想起什麼，對現勘道：“顯血試驗*做了嗎？”

“技術有限，我們隻能用紅外反射照相來判斷出租屋内是否還有其他肉眼無法發現的血迹殘留，”一名現勘人員說道，“但由于被清理得比較徹底，推斷可能是兇手利用了化學手段處理血迹，紅外反射結果一定程度上被影響，所以并不能通過光學顯現法一比一複刻案發現場。”

耿童：“好，我知道了。”

朱若霞忽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哎，你看。”

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相冊的某一頁中是趙全與家人的合照。

左邊是一位年輕的女人，懷裡抱着個小孩兒，而趙全站在一側，表情幸福。

耿童猛地一頓：“他結婚了？”

聞言，站在牆邊的門衛接話道：“他結個屁，他女人早跑了，帶着個孩子不知道去了哪兒，不過他也是活該，誰讓他不珍惜的......”

這門衛大爺隻要起了話頭就會一直喋喋不休下去：“對了，這個趙全在我們小區租了好幾年的房，最開始呢是他和他女人一起住，快領證的時候兩人突然吵架了，女的就帶着孩子跑了......那女的看着也就二三十吧，挺年輕的，好像還是個當老師的？那女的跑了之後，姓趙的性情大變，一單元所有人都怕了他......”

耿童回過神，垂在腿側的手微微攥了攥拳。

渾身上下多處刀傷，緻命傷卻是用疑似棍棒的鈍器擊打而成的，位置在腦後。

兇手或許是與死者發生了争執，趁死者不留神的時候，給了死者一棍子。

兇器大概是出租屋内某個趁手的東西，棍棒狀。

出租屋的門鎖并沒有被破壞的痕迹，兇手作案後甚至清理掉了現場大部分的血液，還帶走了趙全腳上的鞋襪，甚至桌面也幾乎被清空，隻留下一個嶄新的煙灰缸。

這是激情殺人，而非有預謀的殺人，兇手的殺心是在某個瞬間突然乍起的，作案後感到内疚，又害怕被警察發現，所以拙劣地清除了大部分痕迹。

他大概知道要往哪兒查了。

“收工，”耿童簡單地說，而後看一眼朱若霞，“你跟我去找一趟轄區戶籍——相冊帶走。”

“好。”

*顯血試驗：

[1]李賀,羅亞平.潛血印迹顯現方法研究進展[J].中國司法鑒定,2014(2):76-79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