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救護車裡心電監護的聲音掩映在嘈雜的環境裡。
耿童心裡燒起一股無名怒火。
疾馳的車内,他彎腰撩着簾子的手緊了緊,與躺在擔架床上的人對上視線,複雜的情感幾乎一瞬間湧上了心頭。
“你翅膀硬了,是嗎。”耿童淡淡地看他一眼,松手後那道隔絕污染的簾子輕輕垂下,他随意坐在了一旁,腳下的地面上還殘留着從擔架床床沿淌下來的血。
邢辰半閉着眼,蒼白的唇輕抿着,放在身體一側的左手手指尖顫了顫。
他的氣息太淺,卻也足夠說明情況有多麼危急。
但他僅僅隻是竭力伸手勾住了耿童的袖口:“......我看見了。”
“你看見什麼了?”
“是、是劉三火的人,他們要逃,”邢辰極力梗着脖子,一手死死抓着耿童的袖口,一手下意識按在自己腹部的傷上,汩汩的鮮血就這麼一點點滲出來,氣若遊絲地說道,“耿童,救我......救我——”
耿童還沒來得及反應,邢辰便開始劇烈咳嗽起來。
急救人員忙着做緊急處理,場面一時有些不可控,各種儀器響起的警報聲不斷刺激人的感官,不知道過了多久邢辰才安靜下來,手卻還是緊緊抓着耿童的外套袖口不放,渙散的視線下意識追着耿童。
耿童看他一眼,縱使有再多想問的問題,再多的情緒到了這一刻也隻能化作無可奈何,最後擡手拍拍他沾了血污的手背:“你想說什麼,以後再告訴我也不遲。”
邢辰仍緊抓着他袖口不放。
救護車最終停在了醫院急診大門口,耿童一根根掰開他幾乎焊死在自己身上的手指,什麼話也沒說,醫護人員見狀便立刻推了車下去,耿童跟在後面,停在醫院門口,目送飛奔的一行人進搶救室。
166、
刑偵大隊的人來過一趟,把案發時的監控和部分已經有眉目的猜測給了耿童。
醫院長廊上,耿童握住手裡的U盤,微微擡眸:“傷人的這麼快就承認了?”
“社會關系已經摸排過了,傷人者叫羅興,不是本地人,老家在湘西,早年是開網吧的,後來網吧由于向未成年人提供上網服務被強制關停,沒過多久他老婆又以家暴的理由起訴離婚,剛出生的孩子判給了老婆,再後來他離開湘西去了滇城,染上毒|瘾,錢花光了就開始販|毒,”刑偵大隊的同志說道,“他隻承認自己四十八小時内吸過毒和情急之下拿刀捅了路人,其他的一概否認,”
耿童愣了愣:“以販養吸?”
“嗯,除此之外,我們還查到他用鄰居的身份信息購買了一張去滇城的火車票,時間是明天上午。在他的住所中,我們找到了已經打包好的行李,毒|品窩藏在箱子的夾層,估計是還抱有僥幸心理,等着明天火車站檢票的時候趁人多蒙混過去。”
耿童看一眼搶救室門口亮着的燈,接過對方遞過來的照片,眉頭微微一皺:“這個人......”
“你們認識?”
“年前恐怖襲擊案就是這幫人交易露餡怕被警方抓到現行刻意弄出來的動靜,六個首要分子趁亂跑了三個,你說的這個人就是其中之一,”耿童深吸一口氣,“隻是不知道羅興為什麼會盯上他......”
好端端的,羅興和邢辰又沒什麼恩怨,不至于因為一個碴子或是劉三火就要弄死邢辰吧,碴子進去的事鬧得滿城風雨,現在警察一直盯着他們的行動軌迹,他們怎麼敢再在光天化日之下對人行兇?
安靜的長廊上,搶救室的燈滅了,門續續向兩側打開,醫護人員推着已經轉移到病床上的人出來,耿童往後讓了幾步,眸光落在漸行漸遠的邢辰身上,直到病床被推進老舊的電梯内。
“嫌疑人目前在我們大隊,案發相關的細節我們派人問過了,羅興說自己隻是喝高了,但他的酒精測試結果顯示一切正常,而且案發的時候并沒有犯毒|瘾,從監控上看,傷者和他都是從鳳凰路口的好旺酒吧出來的,案發前半小時傷者一直有目的地偷偷跟随嫌疑人,嫌疑人發現後與他産生了口角和肢體沖突,最後傷者硬拽着嫌疑人不放,嫌疑人就捅了他一刀。”
耿童若有所思地看着不遠處來來往往的人群。
他拍拍說話人的肩膀:“情況我了解了,這案子打聲招呼轉給我們吧,晚點我叫人去接應,謝了。”
167、
病房的門被耿童推開。
邢辰手上夾着血氧儀,沒穿衣服,躺在醫院雪白而薄得像是能直接透風的被子裡,雙目微微睜着,眼神卻不聚焦,挂着鼻氧的樣子讓耿童看了一眼之後心裡跟被誰揪了一把似的,不願意再直視邢辰了。
“耿童。”
邢辰無意識地低聲念了一句,具體說了什麼,聽不太清。
耿童靠在門邊看着:“恢複得倒快。”
一旁正在給邢辰抽血的護士聞言,頭也不擡地說:“他這是剛從麻醉裡回過神來,胡言亂語而已,完全恢複意識至少要兩小時。”
耿童點點頭。
護士抽了好幾管血,随手拔掉針,從手推車上取了一支棉簽摁住邢辰裸露在外的皮膚,示意道:“你過來摁一下,五分鐘之後再扔。有什麼需求按鈴就行,我先去忙了。”
“好,麻煩您了。”耿童走過去,接了護士手裡的活,坐在陪護椅裡按着邢辰剛抽完血的胳膊。
護士推着手推車離開了。
這裡隻剩下他們,另外幾個床位暫時還沒有人。
耿童摁着棉簽,時不時挪開看一眼出血情況,差不多的時候就收了手,四周看了看,見病房裡沒有垃圾桶,他隻好暫時把東西用幹淨的紙包好,放在床頭櫃上,然後握着邢辰的手塞進被子裡。
動作不大,但是邢辰又含含糊糊地說了些話。
邢辰想找人,卻怎麼也看不清,于是在耿童的手離開被子前反手拉住對方,緊緊地牽着那雙安了兩根假手指的手掌,薄手套還帶着餘溫,貼着邢辰手心的皮膚。
“是他們......”邢辰呢喃着,“是他們......”
耿童:“他們?是誰?”
邢辰眼尾落下一滴清淚:“你們都被騙了。”
耿童沉下心,道:“這就是你無論如何也要在這種非常時期主動招惹那幫人的目的?我是不是告訴過你,沒有我的指令,你什麼都不許做。”
“他們,”邢辰竭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思緒,麻醉手術後的大腦此刻異常不聽話,他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眼淚卻是一滴借着一滴,滑到耳後,沾濕枕頭,緊緊握着耿童的手,“在利用警察......你們的隊伍裡......有叛徒——”
耿童猛地擡起頭:“你說什麼。”
目前局裡針對自身出問題這一點隻是個不成形的猜測,根據也隻是年前有人将警方的相關部署提前洩露給毒|販,才導緻袁知許這個真正的條子卧底在那邊産生信任危機,這才給了那幫人将計就計在交易現場布置炸藥順利逃跑的機會。
但如今邢辰主動入局後再次提起,很難讓耿童不相信警方的内部确實有着很大的疏漏。
“别管我,”邢辰氣息微弱,手卻抓得很緊,“去抓人,快去......”
“你是說......滇城?”耿童立馬想到碴子在審訊的時候說的那些話。
張東偉利用李強從境外運毒到境内的幌子讓警方誤以為自己已經在國外,而事實卻是他金蟬脫殼去了滇城。
邢辰安分了這麼多天,為什麼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去招惹羅興?
——“是、是劉三火的人,他們要逃。”
——“劉三火去了哪兒。”
——“跑了呗,八成是投奔張東偉去了,哼,那老癟三都被抓了,他去了也沒用。”
耿童腦海中不斷上演着這些天發生的一幕幕,看着眼前還未完全清醒的邢辰,當即起身掙脫邢辰的手,走到病房外撥通了解重樓的電話。
168、
對面幾乎是在電話打過去的一瞬間就接上了:“我他媽剛好要找你!”
“我先說,”耿童道,“你馬上聯系滇城警方,把張東偉的資料發過去,讓他們立刻協查!”
解重樓:“手續呢。”
“到時候再補,”耿童語氣急了些,“邢辰出了點事,他今天去找羅興,被人捅了一刀,我現在在醫院,案子剛從刑偵轉過來,你先安排兩個預審,速戰速決。其他的等我回去商議,不出意外的話,碴子被抓,張東偉估計又要跑!”
“你的意思是?”
耿童:“我們所有人都被擺了一道,局裡那個吃裡爬外的東西,一早就把我們的所有部署都洩露出去了,不然為什麼那幫人跑得那麼快,為什麼我們忙活那麼久還是隻抓了幾個無關緊要的馬仔?從李強開始,再到邢辰出事,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張東偉兩兄弟轉移争取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