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暑雲散，袅袅涼風起。
是夜，璩綸同錢叙悄然離開。彼時水笙所住的西閣房門大開，待侍候的小厮察覺出不對時早已人去樓空。
* 皇宮，鳳陽閣。
晨曦乍起，鳳陽閣外鳥聲啁啾，花園裡尚遊蕩着一層輕薄的晨霧，瑩潤的露珠七零八落地卧躺在菊瓣上，鄂葉下亦墜着一串，一個個晶瑩剔透，肚大頭圓，搖搖欲墜。
内間彌漫着淡淡松香之氣，香料裡置了助眠安神之物，祁岚一夜無夢。
早膳後祁岚如常于書房謄抄佛經，谷青蕤跟前的小太監解琬托着信匣秘密進了鳳陽閣。
這是一封來自幽州的問安信。祁岚翻開嚴華經，對照着信中數字一頁頁細細尋找。
幽州傳來消息：新羅亂安東，突厥與奚共舉，契丹從之。
自大祁相繼殲滅百濟、高麗後，新羅一家獨大，野心勃勃欲吞并遼東。如今安東都護府與新羅摩擦不斷，自然無暇顧及營州，若能策反平盧節度使叛逃大祁，突厥與奚定全力相助。屆時遼東大亂，她們便可趁機舉事，聯合幽州與河東直取長安。
祁岚驚歎祖母手段了得，這可真是天時地利人和，萬事俱備，隻欠東風。
“速去太醫院請院正過來，本宮頭痛欲裂，實在受不住了。”
“是，奴婢這就去，殿下且忍忍。”
貞瑾郡王頭疾複發的消息迅速傳至紫宸殿，皇帝當即命總管太監谷青蕤前去問訊。
“殿下頭疾可好些了？陛下關心得緊，特差使老奴前來探望。”
祁岚慵懶地靠在榻上，他眼角含笑，“幽州傳來佳訊，本宮聽聞喜不自禁，頭疾之痛不治而愈。”
“遼東局勢僵持，新羅野心勃勃，契丹虎視眈眈，突厥之流亦想從中分羹，安東都護自顧不暇。”
說着，祁岚心中泛起一絲悲涼，亂臣賊子應如是，竟敢妄圖侵犯大祁疆域。更令人氣憤的是，如今他式微，欲圖謀大業也不得不借這些蠻夷之勢才能成事……何其可悲！
谷青蕤似笑非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趁此内憂外患之際，殿下不妨放手一搏，大計将成，萬不可猶疑不決。機會稍縱即逝，時不我待。”
“不！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須得慢慢籌謀，務必要萬無一失。”祁岚抵額沉思，“如今萬事俱備，還差一支名正言順的托辭。若得位不正，那些腐儒又要以清君側之名密謀反之舉以正國本，本宮可不耐煩跟她們耍這些把戲。”
“殿下，這名頭不是已經有了麼。”谷青蕤語氣幽幽：“如奸臣難制，誓以死清君側。”
祁岚眼神淩冽，“你是說……”兩人視線交彙，谷青蕤緩緩點頭。
“殿下若不願與蠻夷為伍，不妨以内衛之名清君側。梅花内衛不擇手段殘害忠良，朝野上下早有微詞，若能趁此除之，亦是名正言順。若行此計，旦以内衛大閣領季鸾首當其沖。”
“不。”祁岚罷手，“東宮尚在一日，本宮便絕無可能。便是清君側又如何，還不是為她人做了嫁衣。”
谷青蕤淺笑，“老奴鬥膽，東宮何足為懼？東宮雖心懷天下，亦顯明君之姿，然則終究志大才疏，不堪大位。其手段不足，沖動魯莽，一旦無人可用便會原形畢露，充其量樗栎庸材，守成之君。與殿下相比，更是相形見绌，不值一提。”
“隻要東宮鑄成大錯觸怒聖上，必遭厭棄，廢黜之事不過早晚而已。”谷青蕤又獻一計，“殿下若實在擔心，不如借刀殺人，名正言順地除掉她。”
祁岚詫異：“何出此言？”
“遼東異動恐有大亂，殿下何不利用一二？戰事将起，東宮代君禦駕親征戰死沙場，豈不妙哉？”
祁岚思忖，随即默默點頭，“不僅如此，還要有一位趁機謀逆之賊子來混淆視聽，屆時本宮便隔岸觀火，再坐收漁利。”
谷青蕤萬分欣慰，“此一石三鳥之計，殿下英明。”
“陛下近來身子虧空得厲害，若再這般荒淫無度，隻怕撐不了多少時日。依老奴看，殿下未嘗不能借此起死回生，待戰事平息，陛下殡天，自可順理成章繼承大統。”
祁岚默默垂眸，眨眼間便見晶瑩，心中既感動又震撼，“青蕤叔叔果然真心為我着想。”
“老奴伺候殿下二十多年，私心裡早已把您看作自己的孩子，如何不誠心實意為您考慮呢。”
祁岚撇過頭偷偷抹淚，片刻後又恢複原樣，“好，一切依計行事。”
“……通知烏蘭格秘密控制住朔州和雁門關，特别是雲州大同。雖然雲中有廖庾駐守，可防突厥偷襲南下，但她終歸不是自己人，不可不防。”
谷青蕤插話：“濮陽缇不是去雲州投奔廖庾？索性讓濮陽緒去交涉，若能拉攏則再好不過，即便不能為咱們所用也不能私通突厥南下。”
祁岚了然，“不錯，隻需她按兵不動鎮守大同，做好分内之事即可。”
“幽州的居庸關和紫荊關也得把握在自己人手裡。祖母年事已高，此事需另擇人選。至于虢州潼關及函谷關，便叫濮陽緒守着，必要時候，直接放軍隊入京。”
“殿下思慮周全。”谷青蕤補充：“老奴保證，隻要兵馬進京，金吾衛與千牛衛自會聽憑殿下差使。”
祁岚滿意點頭，“遼東那邊時局尚不明朗，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即便平盧節度使叛節，營州失守，還有平州山海關作為屏障攔截契丹。再則薊州有沈槐安坐鎮，若溝通得當，安東都護亦可與營、薊、平三州兩相夾擊形成合圍之勢，必不會叫蠻夷西進。”
“若安東都護腹背受敵，受新羅契丹夾擊，必要時候可放棄遼東，退回營州駐守。”祁岚垂眸，“得派人去安東，一來查清新羅意圖，二來務必阻止其與契丹、突厥聯盟。旦有需要，完全可以聯系韋室、靺鞨，與之結盟共抗突厥。”
突厥與靺鞨有舊怨，若不能阻止突厥契丹與新羅聯盟，那她們就與韋室靺鞨結盟，反正遼東戰局越混亂，拖的時間越久，就越對他有利。
“殿下足智多謀，老奴怕是也幫不了多少忙了。”谷青蕤有感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