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雲璞看傅安興奮的模樣不禁莞爾,“那好,到時候你就留在這兒,等你玩盡興了再回府。”
傅安氣焰陡然矮了一瞬,他想到前些日子公子遭遇的糟心事兒,“那可不行,我得時刻跟在公子身邊保護您。”
周榮趕緊道:“大公子若是不便久留,到時候上山獵了野物,娘肯定挑最好的送到府裡孝敬東家。”
“不着急,若是趕得上就一起去看看,趕不上下次有機會再看也一樣。”
一行人又走了兩刻鐘,傅安眼睛一亮:“公子,咱們到啦!您看——”
傅雲璞順着傅安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見了一片青紅交錯的果子林。
周榮指着枝杈上紅彤彤的一串解釋着,“現在正是吃蘋果的時令,紅色的這些就代表成熟了,吃起來酸酸甜甜的,青色的那種有點酸澀,但很脆,過段時間變紅了更好吃。”
傅安一雙眼睛裡裝得滿滿都是蘋果,“這個我知道,蘋果和燕窩熬制的甜羹和幹果脯都特别好吃。”傅安望向傅雲璞,“公子,咱們摘一筐帶回去,讓陳大娘做蘋果膏吃。”
傅雲璞忍不住笑:“你的腦袋瓜裡裝的隻有吃的嗎?”
傅安抿着嘴,小聲嘟囔:“才不是呢。往些年送到府裡的蘋果放不久就壞了,要是不趕緊吃,不都白白浪費了嘛。”
再說這些好東西成筐成筐往府裡送,最後倒都白白便宜了外人。
傅安忿忿不平,傅家那些族親都是吃肉不吐骨頭的主兒,回回拿着主家各個莊子裡的蔬果進項去送人情攀交情,還私底下賣了換銀子使,更恬不知恥地妄圖将莊子據為己有,真是沒見過這般厚顔無恥的人。
也就是欺負主母性子溫吞,要是遇上個厲害的人物,早把她們打發得遠遠的了,哪像他家的主子們,各個就像是活菩薩似的。
——當然這些都是私下聽譚黎姐說的。
傅雲璞看傅安臉皺成一團,他人很單純,什麼表情都寫在臉上,雲璞自然也知道他心裡在想什麼,左右不過府裡的那檔子事兒,傅安在他跟前唠唠叨叨個沒完,沒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索性最近空閑還多,他不妨就從這果子林下手,畢竟升米恩鬥米仇,也該給那些人改改規矩了。
“莊子裡的這些進項每年都是定點定時向府裡送的嗎?”
“是,田地的畝數每五年都會重新丈量一次,莊子每年栽種作物的開支和收成情況都一律詳細登記造冊,方便東家查閱。”周榮觑了眼傅雲璞的臉色,才又繼續:“莊子每個季度往府各府裡送的牛羊雞鴨、蔬菜瓜果也都各有記載。”
傅雲璞聽出她話中的漏洞,“各有記載?那我怎麼隻看到送到府裡進項的賬簿,其他府裡的呢?”
“這……”周榮面露難色,這十來年其他府裡但凡缺了吃的喝的都隻管去各地的莊子裡取用,主家對這些事情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她們底下人還能如何。
傅雲璞臉色有些陰沉,十年如一日地養着這些蛀蟲,難怪養得她們越發得寸進尺,肖想着田産地契,又想着生意買賣,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這莊裡咱們自己種的田地有多少?”
周榮不假思索:“除了山林裡的茶園和果園,就隻有禾莊裡的田地是自己種着的,剩下的水田和旱地大多都是包租給當地村民租種。”
傅雲璞贊賞地看了眼周榮,“那這些年,族裡從莊子裡帶走的那些東西……”
“大公子您是不知道,那些奶奶們硬要安排人進來插手收租,我娘和柳大娘都苦不堪言,更别說那些莊客,就是被拿走些東西也總比被全毀了的強。”
“你今日回去後就去聯系那些被欺壓的莊客,人越多越好。”傅雲璞頓了頓,“你剛才說送到各府的進項都各有賬簿,若是以後對簿公堂,這些賬簿可都是鐵證。”
傅安眨了眨眼,公子的意思是,他終于要對那些蛀蟲下手了嗎?
周榮詫異地看了一眼傅雲璞,終又垂下眸去,“是。”
“這些蘋果正是新鮮,明日摘一筐送到府裡去。剩下的挑品質好的釀制成酒,再做些果脯。回頭找找門路聯系上酒肆茶館,兜售出去還能換筆進賬。”傅雲璞望向周榮,“這事兒就交給你來辦。”
周榮沒想到這個肥差還能落到自己頭上,頓時喜上眉梢:“是,周榮定不叫公子失望!”
……
傅雲璞一行回到莊裡時已是申時了,甫一回房就聽說柳青落水昏迷不醒的消息。
半月以來傅雲璞一直都忙着莊子上的事兒,險些忘了還有這麼一号人物,今日乍一聽她昏迷不醒的消息,自己竟然生出一絲愧疚來。
他雖說厭惡柳青的登徒子行徑,但平心而論,她并沒有做任何真正傷害他的事情。當初柳華領着人來還是一個大活人,可在他眼皮底下才半月時間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他覺得良心難安。
“她人在哪兒?”
随行的府醫已替柳青把過脈,開了方子,廚房正在熬藥。柳青被安置在倒座房的一間四人房裡,傅安攔着沒讓傅雲璞進去。
傅雲璞臉色不虞,“這是怎麼回事兒?”
陳掌勺聽說傅雲璞去了倒座房,自己忙跟了過來,“公子,這人本就是病秧子,我看她分明就是來訛人的,我不過叫她做了幾天粗活,轉頭就成了這樣,這……這要是傳出去,還不得說我們草菅人命呢。”
傅安心裡也惴惴不安,他當時囑托陳大娘給她一點教訓,誰知她這麼沒用,“她……她不會死吧?”
傅雲璞緊蹙着眉,“府醫怎麼說?”
“張大夫說她這是中了暑氣又浸了涼水,加上體虛氣短,所以一時昏迷,隻要仔細調養就沒事了。”
傅雲璞越聽心情越是沉重,“那落水又是怎麼回事?”
陳掌勺心裡也是郁悶,“起先給她安排劈柴挑水的活計,她樣樣都幹不好,我這才叫她跟着梨兒幾個劃船去摘蓮蓬,誰知道她忽然就落了水……公子,這事兒都怨我。”
傅雲璞覺得頭疼,“不關你的事。”是他自己的問題。
他一開始找尋柳青的目的就是想敲打她,叫她不要胡亂攀咬,可他沒想到她會因此遭受這等無妄之災。
以權勢壓人帶給他的觀感并不好,他的族親仗着長輩身份屢屢給他立規矩,而如今他竟也仗着自己主人家的地位肆意欺壓柳青,甚至還沾沾自喜……這樣的自己和那群仗勢欺人的族親有什麼差别?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若是柳青當真出了什麼事,他也難辭其咎。
他原本打算隻要柳青安分守己,他就既往不咎放她歸家,可現在……“傅安,你去看看藥好了沒?好了就送過來。”
傅安心有愧疚,恹恹應聲去了廚房。
暮雲暮雨守在門口,傅雲璞獨自進了門,床上的柳青面色潮紅,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一滴一滴彙入鬓角,嘴唇幹得起了皮。傅雲璞眼中閃過一絲不忍。
或許,那日真的隻是個巧合而已,不過看了他一眼而已,他又何必斤斤計較,再說他的名聲早就臭不可聞,就是再糟糕一點兒又怎麼樣呢?他何必抓着這點小事不放?這些年那麼多人背後對他議論紛紛他都沒有要針對她們,可今日柳青分明什麼也沒做他就已經給她定下了死罪……他還真是欺軟怕硬。
傅雲璞取了帕子替她擦了擦額角的汗,冷不丁地手腕吃痛,柳青不知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禁锢着他手腕的五指捏得他生疼,“你要做什麼?”
傅雲璞才是羞惱,“你個登徒子,還不松手!”這人不會真是在裝病戲耍他吧,手勁兒這麼大,哪裡像是生了病的人!
柳青好似聽懂了他的話,忽然又合上了眼沉睡過去。
傅雲璞狠狠甩開她的手,也不再管她,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