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郎怎麼樣了?”姜湛喘着粗氣,一路從二門正廳直奔四進院東廂房,榻上的傅雲璞燒的迷迷糊糊的,姜湛看着傅雲璞難受自己的心也跟着揪起來。
府醫小心翼翼替傅雲璞把着脈,姜湛一眼不眨地盯着,房間裡異常安靜。許久之後府醫收回了手,傅安立刻掀開被角把傅雲璞的胳膊放回被中。
姜湛見府醫起身,自己也跟着出了内室:“大夫,我兒如何了?”
府醫拿出藥箱的紙筆,快速地寫着藥方,邊寫邊道:“公子這是長期郁結于心緻使肝郁脾虛,此番寒氣入體高熱不退也是身體虧空嚴重所緻。不過也不必擔心,我已開下幾貼藥方,待公子退燒清熱後再好生調養将息固本培元,應無大礙。”
“好好好!傅安——快照大夫所言拿方子去抓藥。”傅安應了一聲忙起身離開。
府醫重新執筆,邊寫邊說,“公子高燒不止,可取生姜與砂糖熬制成湯服用促使發汗,同時用生姜同紫蘇煮水擦身泡腳以緩熱痛。”姜湛點頭,立刻吩咐侍從照做。
“另外,公子退燒之後要清淡飲食,切忌寒涼葷腥,若口中寡淡可服用米粥以助藥力。”
“好,我記下了。有勞大夫,請先回房歇息。”
姜湛吩咐人送府醫回房歇息,自己則坐在榻邊呆呆地望着傅雲璞,心裡湧起無盡的愧疚。
傅雲璞是他的第一個孩子又是早産兒,剛出生時孱弱得同一隻幼貓無異,他都生怕養不活他,可沒想到他不僅少災少難健健康康地長大了,還長得英俊挺拔高大魁梧。他想他的大郎是個有福之人,日後定然福祿無雙平安順遂……
想着想着姜湛不禁流出淚來,可笑天公無情,讓他的雲璞早早經曆了那許多無妄之災……
傅母這時候趕進院來,她剛把庾氏母女送走就聽聞大郎卧病的消息,“大郎怎麼樣?要不要緊?”
傅雲璞乖乖的躺在床上仿佛隻是睡着了一般,一旁姜湛一言不發,默默地地為他擦着鬓角的冷汗。
傅玄走到榻邊伸手探了探傅雲璞的額角,這燒得太厲害了,再這麼燒下去人不得燒傻了?
傅玄剜着屋中的一衆侍從,斥道:“你們這些奴婢是怎麼伺候公子的?一個個地都在玩忽職守嗎?!現在公子遭着罪你們也别想好過——來啊,把他們通通拉下去,各打二十大闆!你們都去院子裡跪着,什麼時候公子醒了你們什麼時候再起來——”
房裡伺候的奴婢聽罷一個個都驚慌失措地跪在地上,頭磕得咚咚作響:“主母恕罪,奴婢們知錯了……求主母開恩!奴婢們再也不敢了……”
“行了,你少在這添亂了!”姜湛一把把帕子扔在銅盆裡,盆裡的水濺了周圍一圈。“要不是你出的好主意,我的雲璞能成這樣嗎?!”
姜湛鼻頭一酸,忍不住沖着傅玄抱怨起來:“都怪你弄得那什勞子娃娃親,害得我的雲璞遭了這麼多罪,要不是因為你,他能受這麼多委屈嗎?”
跪了一地的仆從聽到主君發怒個個噤若寒蟬,傅玄煩悶地擺手,仆人們躲過一劫悄然退了出去。
被姜湛劈頭蓋臉罵了一通的傅玄悶着聲坐在傅雲璞身側,姜湛看着她那模樣怒從心頭起,“那郗氏也不過是個普通氏族而已,瞧把你高興的急着去攀附,趕着腳地把兒子送上門去羞辱,也不怕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說一千道一萬就算她郗徽沒退親,你做的事和賣兒子有什麼區别?你怎麼對得起雲璞?!他可是你的親生骨肉,你怎麼狠得下心腸……”
“我……”傅玄張了張嘴一時無言,傅雲璞是她的骨肉,她怎麼會不心疼雲璞?就是因為希望雲璞以後能有個好歸宿,她這才想方設法與郗氏結親,郗氏好歹是高平郡望,名門望族,雲璞嫁作世家郎總好比嫁給普通百姓好,可哪成想那郗氏女如此……
“這事都是我的錯,雲璞要怨我……我也無話可說。”
姜湛冷笑一聲,“你還無話可說?!你是無話可說,你那些族長族親冷言冷語對待雲璞的時候,你連個屁都不敢放,就任着他們羞辱,你也算有種?”
“你!”傅玄一噎,“你說話不要那麼難聽,他們畢竟都是雲璞的長輩,又是宗族主脈……我也不好做的太過……”
“主脈主脈主脈!你這個旁支是不是要永遠被那門子主脈壓一頭?不怪得你是個旁支庶門,永遠都是他們主支的一條狗!你可想清楚些,你們傅家宗祠的供奉可都是從你腰包裡掏出去的,每年白花花的銀子都進了他們的口袋,吃着你的喝着你的拿着你的還要罵着你,罵你不夠還要連帶着雲璞一起罵……”
姜湛說到氣處險些被氣暈過去,“你愛當這老好人也該有個度吧,你看看你供養的那些個族親都是些什麼貨色?一個個的淨是些不知感恩的白眼狼。現在你活着他們吸你的血,以後你死了,他們是不是還要來吸兒子們的血?啊?你知不知道這種事要是放普通人家,那叫吃絕戶——!!!”
“你!你太放肆了!”傅玄聽得心驚肉跳,這話要是被族親聽了去,還不得要家法伺候,“你……我自當沒聽過你這些話,以後你注意着點兒。”
姜湛看傅玄那副窩窩囊囊的樣子就生氣,“我什麼我,難不成我還說錯了?我真是看走了眼,怎麼就看上了你這麼個窩囊廢?!”
“你……”傅玄看着口不擇言的姜湛竟覺十分陌生,這,這還是她那個溫柔體貼的夫郎嗎?“你……你太過分了!”
姜湛一把推開傅玄。
傅玄這個人什麼都好,就是心腸太軟性格太軟。不過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正是因為她性格軟他才相中她,不顧父母阻撓,抛去門第抛去二人身份懸殊下嫁給她,跟着她一起踏踏實實過日子。
平心而論,傅玄也确實是個好妻主,這麼多年對他一心一意矢志不渝不說,就是後來發際了,也從未想過納侍郎通房給他委屈受,即便後來他沒能為她生下嗣女傳宗接代,她也不曾因為這事兒跟他紅過臉鬧過脾氣,她真的待他極好……
可是,他就是看不得她這一副軟性子被人拿捏欺負的模樣。那些個族親在她生意上落難的時候沒說拉她一把,反而個個落井下石,恨不得人人都踩上一腳。現在等到她發際了,又來假意惺惺地捏着她最在意的門第給她話甜頭,她還像個傻子似的被人耍個團團轉,跟在後頭給他們擦屁股收拾各種爛攤子……
說實在的,這種事兒要是一次兩次,傅玄礙于情面幫他們處置了也就罷了,他姜湛自诩不是什麼小器之人也不會斤斤計較,可這些人幾次三番都是如此,竟然還沒完沒了了,甚至得寸進尺地把算盤都敲到雲璞身上了。他要是再視而不見,他就枉為人父。
他姜湛可不是傅玄,哪能被他們随意拿捏。
姜湛臉色鐵青坐在榻邊一言不發,傅玄無奈地歎了口氣,“都老夫老妻了,怎麼還為這點兒小事兒鬧脾氣……”
傅玄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就讓姜湛原本鐵青的臉色又青一分,“合着我剛才說了那麼多你是一句也沒聽進去,這是小事兒嗎?雲璞都因為那些流言蜚語氣出病來了,你那些族親還在火上澆油,你是不是非得等雲璞被他們氣死了你才滿意?!”
“我不是這個意思……”傅玄嘴笨說不過姜湛,“雲璞已經病了,你就别再氣病了,成不成?”
“……你們别吵了……”耳邊傳來一道虛弱的聲音,姜湛回頭望去,是傅雲璞醒了!
“雲璞……你醒了!你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受一點兒?”姜湛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這溫度還是太燙了。傅雲璞的臉燒得彤紅。
姜湛摸了摸他的臉頰,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粗重又滾燙,他得多難受……“我的兒,你受苦了……”
“我沒事,我隻想睡一會兒。”傅雲璞迷迷糊糊地睜開眼,他腦袋昏沉伴着一陣陣兒絞痛,“爹,娘,你們不要因為我吵架。”
“……傻孩子。”姜湛嗓子一痛險些說不出話來,“阿璞聽爹的話别睡,傅安已經去抓藥了,馬上就回來,你且忍一會兒,等把藥喝了再睡。阿璞乖,把藥喝了就不難受了……”
傅玄看着雲璞難受着心裡也不是滋味,“我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說着就往外頭去了。
姜湛擰了帕子給傅雲璞擦臉,沒過多久傅安就端着藥湯進來了。
傅雲璞整個人都暈暈乎乎的,耳邊隻有姜湛斷斷續續的念叨聲,被迫咽下幾口苦澀随後就不省人事了。
看傅雲璞多少喝了藥姜湛這才稍微放心下來,“傅安,這段時間你可要仔細照顧雲璞,不要讓任何人來打擾他休息,要是再出了什麼岔子……”
姜湛話中的威脅意味傅安怎麼會聽不出來,立時跪在地上:“是,奴婢記下了。”
姜湛望了一眼榻上安睡的傅雲璞,又對着傅安吩咐了幾句,這才站起身出了房門。
話說兩頭,經過半個月的奔襲,姜琝一行人終于在大年初八這天趕回了傅家。
不等姜琝向姜湛拜賀新喜,就聽聞傅家大郎與颍川庾氏結親的傳言,姜琝按耐住心煩意亂想同傅雲璞問個明白,卻又得知雲璞感染風寒卧床不起的噩耗。姜湛吩咐過傅雲璞病中不便見客,故而姜琝意圖進入傅府内院探病的心思也隻能作罷。
傅琨處理好米行一衆事宜後立馬奔回傅宅向家主複命,與其同行的還有表小姐姜琝。
姜湛得知姜琝此行順利歸來,便讓人去請姜琝到正堂叙話。
正房廳堂,仆侍奉了茶點上來,姜琝端坐下首靜等江湛接見。
姜湛一進正廳就見姜琝正襟危坐的模樣,面上不由露出笑意來,“阿琝——”
姜琝聽到姜湛的聲音立刻站起身來沖着聲源方向恭謹地行了一禮,“舅父。”
“快起來。”姜湛走過去虛扶起姜琝,“怎麼還這般多禮,快坐下休息。”
“是。”
姜湛坐在主位上親切地問起姜琝在路上的情況,“阿琝,這回跟着傅琨一同押車一路上都還順利吧?”
“是,一切都很順利。說來慚愧,三掌事能力卓絕,侄女一路上盡得她照拂,都未能幫上什麼忙……”
“阿琝這是說的哪裡話,你能來傅家幫舅父,舅父已經感激不盡了。”姜湛望向姜琝,“我已經同家主商量過了,以後就由你和傅琨兩人一起負責米行的押糧事宜。當然了,傅琨經驗比你豐富,她升任三掌櫃也是理所應當的,你就跟在她身邊暫且做她的副手,向她虛心學習多多曆練自己。”
姜湛頓了頓,“阿琝切記,凡事不可操之過急,等你什麼時候能獨當一面做出成績讓大家刮目相看了,米行二掌櫃的位置自然就是你的了。”
“多謝舅父提點,阿琝記下了。”姜湛這番話實屬肺腑之言,姜琝深知其意對他萬分感激,姜湛能不計前嫌收留她已是大恩大德,她又怎敢得寸進尺妄自以主人身份自居。
姜琝和傅琨相處差不多有四個月的時間,傅琨為人處世都比姜琝更加經驗老道,米行的夥計們也對她十分信服,以傅琨的能力就是此時升任二掌櫃也綽綽有餘,更何況傅琨又是傅家的家生奴才,其母就是傅家的大管家,相比起她這個外人來說自然也更受主家信任,故此傅琨位列她之上也無可厚非。
姜湛點頭應了一聲,“這些時日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我已經吩咐人把三進院的西廂房打掃出來了,以後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
“舅父……這,這不合規矩……”姜琝受寵若驚,她終究是外女,怎麼能住在内院……若是唐突了表弟們,豈不是落人口實麼……
姜湛打斷她,“阿琝這說的什麼話,咱們是一家人,有什麼不合規矩的,你不要有顧慮,安心住下便是。”
姜湛看姜琝有些局促不安,惋惜地歎了一口氣。姜琝也是個可憐孩子,打小就沒了爹,母親又病魔纏身終年纏綿病榻,好不容易把她拉扯養大,可沒過多久自己卻撒手人寰,徒留姜琝一人無依無靠地活在世上……
“……你母親臨終前把你托付給我,我又怎能失信于她?你也是我看着長大的,我可是真心把你當作閨女看待,在我心裡,你和阿璞阿璋并無不同。若是府裡有誰敢對你不敬,你隻管告訴舅父,舅父自會為你做主。”
姜琝垂下眼眸,“是,阿琝一切聽舅父安排。”
姜湛欣慰地應了一聲,“好孩子,你也累了,快回房去歇息吧。”
“是,阿琝告退。”姜琝起身向姜湛行了一禮,這才跟着引路的仆侍出了正廳往内院走去。
那頭傅琨正從正房書房出來,一路上笑容滿面,意氣風發。家主親口任命,把她從三掌事升任為三掌櫃,一年的薪俸也由十五兩漲至十八兩。
傅琨喜滋滋地想着,三掌櫃之上就是二掌櫃,二掌櫃之上就是大掌櫃,隻要她好好幹,以後未嘗不能坐上大掌櫃的位置……
正想着,前頭連廊上的大紅柱子後頭傅安正探出腦袋鬼鬼祟祟地朝她招手。
傅琨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往廊道走去。傅琨拍了拍傅安的腦袋,“你在這鬼鬼祟祟的做什麼呢?”
傅安左右看了看,見四周沒什麼人,這才小聲開口:“姐,我要的東西呢,你帶來了沒?”
傅琨清了清嗓子,“我說你一天天不好好伺候公子,淨想着看這些奇奇怪怪的畫本子,小心被主君捉住了賞你一頓好打……”
“诶呀你快别說了,趕緊給我,不然被人發現了就不好了。”傅安扯着傅琨的衣襟,沒差伸手掏進去自己找了。
“撒手。”傅琨一掌打掉傅安的手,“真是沒規沒矩,你在公子面前也這麼放肆?”
傅安聽了一頓數落,“沒有就算了,回頭我讓譚黎姐給我帶!誰稀罕你!”傅琨嘿了一聲,“你小子脾氣見長啊,敢對我這麼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