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門的九曜峰,十年之前還是一處荒蕪之地,今時卻已不同。
舉目望去,金屋瑤台錯落有緻,靈脈的小型法陣彌散着星星點點的光輝,全峰更是靈草靈礦遍布,此情此景皆要得益于幻影門門主對其首徒衛槿之的喜愛。
衛槿之十年前入門,如今已是元嬰境界,獨自開峰,成了一峰之主,因着不同尋常的天賦深受門中弟子的尊重。
九曜峰的觀景台上,正坐着品茶的三五人群,其中一名身穿白色弟子服的男子,正是衛槿之。
“師兄,三日後的下山任務可要帶上我,我來門中已有半載,還從未下過山呢!”旁邊的一個圓臉弟子殷勤地在衛槿之旁斟茶,姿态放得極低。
“去去去。”另一旁的高個弟子一把奪過圓臉弟子的茶壺,放了幾個靈果在衛槿之桌上,“你倒是會拍馬屁,卻不知師兄最不喜茶嗎?”
“再說了,你當真要下山,不怕你那結發之妻……再來找你?”
“你……”圓臉弟子的臉霎時間垮了下來,滿面怒容,“我早已将她視為心魔,待修煉遇瓶頸時,定會,定會……你,你又何必多此一舉提我傷心事!”
“我多此一舉?愛妻是你所娶,我隻是念叨念叨罷了,哦對了,聽說你家中還有一三歲幼子……”
“這——”圓臉弟子愣了半刻,脫口而道,“那是我的血脈,況且稚子無辜,怎能當作心魔處置!”
“這可是門主他老人家說的,凡間所留,皆為心魔,消除心魔,是除去内心之惡,除惡則為善,怎麼,你敢不遵門主之令?”高個弟子答。
“那,那師兄不也有妻子嗎?師兄憑什麼不消除心魔!”
衛槿之啃着面前見都沒有見過的靈果,聽到兩人提到他,才将之往下一咽,問道:“怎的提到我了,我倒是不記得我跟你們談過我的妻子。”
“師兄你忘了?你說過的啊。”圓臉弟子擠開站在衛槿之身旁的弟子,開口道,“你此前說過,若你妻子來找你,直接叫人趕走便是,不為難于她。”
“你給我滾開。”圓臉弟子話剛講完便又一次被高個弟子拉開,“你跟師兄那能比嗎?”
“師兄都說了,她的妻子實際上是寄養在他家的妹妹,兩人之間并無感情,更别提心魔二字了。”
“要不你說師兄修為怎會進步如此神速,天賦與心中澄澈都是缺一不可的!”
“原來,是這樣的嗎?”圓臉弟子呆呆地站在原地,整張臉皺成一團,茫然道,“那那我……當真要……”
“廢話,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模樣,便是被心魔所累。”
“這……”
兩人仍在争辯,而衛槿之的座位上早就空無一人。
*
南千宿随意招呼了一位駕馭馬車的車夫,坐上馬車往幻影門而去。
許是因為處于幻境中,幾乎是南千宿一上車,便到了幻影門門口。
她下了馬車,拾階而上,看到的是與青雲劍宗相比簡陋幾百倍的小宗門。
雖不如青雲劍宗大氣,但那富有曆史感的門扉也頗有氣魄,上懸挂着字樣為“幻影門”的大字。
“笃笃笃。”南千宿上前,敲了門。
片刻後,門内傳來了悉悉索索的動靜,還有些許細微的腳步聲,接着不耐煩的聲音傳來:“誰啊——”
門開了,南千宿看到一鶴發童顔的老人扒開門縫,将半個身子漏了出來。
“你好,我找衛槿之,我是他……額,朋友。”
“朋友?”老人摸着胡須,看着南千宿頭上的發髻,搖了搖頭,“嘿嘿,我看不像啊,一看就是人家娘子。”
老人說着話,便将門打開。
南千宿跟着他一路走到了一個小茅草屋旁,老人在茅草屋門口停了下來,招呼南千宿在門口的桌子旁坐下。
“等着啊,我給你泡水喝。”老人自顧自的走進茅草屋,給南千宿拿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
南千宿禮貌喝了一口,便将話題再次引到衛槿之身上:“老伯,可以帶我見見他嗎,我真有急事。”
“你說的衛槿之啊,幻影門确有其人。”老人像是習慣一般,對南千宿的着急并沒有多大的反應,他隻是輕微地挑挑眉,随後又淡定地喝着茶。
“既然确有其人,便帶我去見他吧,老伯?”
老人沉思了片刻,才開口:“我實話跟你說吧,這個月來找夫君的娘子多了去了,到最後皆敗興而歸,她們啊,連這所謂夫君的面都未見到。”
說罷,老人的面色一變,平淡無神的雙眼微微眯起:“不僅如此,她們回去都離奇身亡,死狀慘烈。”
“離奇死亡?”南千宿手指下意識在茶杯邊緣滑動,心中怔然,她不會又進去什麼奇奇怪怪的劇情點了吧?
“你是不是想問,她們怎麼死的?”
南千宿下意識點了點頭。
老人整個人向前傾,嗓音中夾雜這令人膽寒的氣息:“這個我不知,但是聽說她們死時,手裡還緊緊地拽着那所謂夫君的衣物呢……”
南千宿的衣袖被老人一拉一扯,吓得她身體猛地一震,手上的茶盞“哐當”一聲掉落在地,她直勾勾地看着老人,喃喃道:“你……你說,是她們的夫君殺的?”
“老頭子可什麼都沒說。”
老人又重新恢複淡定,老神在在地喝着茶,可南千宿卻不淡定了。
“離奇死亡……”南千宿下意識地看向遠處的山峰,心中的答案已經呼之欲出。
殺妻,定是殺妻證道。
這是修真界的常見議題,渣男夫君為求大道而果斷殺妻。沒想到,幻影門整個宗門竟為了修煉做到這個地步嗎?
要真是如此,這已經不能叫仙人了,這就是一群殺人犯啊!
難道,這個世界的新郎,最終會殺了她的新娘,這才是幻境最終的結局?
等等,忘了問紀清燭在幻境中死去算不算真正的死亡了。
“小娘子!小娘子!”
老人的聲音在耳邊晃悠,南千宿這才回過神來,她看着幻影門内部,意念微動,想來衛槿之如今應該就在宗門裡。
他不傻,理應有所準備才是,怎的半點音訊都沒有。
“老伯,我與夫君恩愛非常,他不會殺了我的,您就帶我去見他一次,不然,我可就自己上去了!”
南千宿見勢要走,老人一把将她拉回來,說道:“你一個凡人,上面的禁制都進不去,還找夫君,我看你是腦子被糊了!”
他見南千宿好似還是不聽勸,一拍石桌,怒而起身,從衣袖中拿出一紙信封,扔在了南千宿面前:“看見沒,放妻書!”
“你個女娃,腦子是被醬糊了嗎?我老頭子好說歹說你就是不聽!你夫君愛你,我呸!他等着殺你都來不及呢!我好心提醒你讓你離開,你……你是不是傻啊!”
“老頭子平身最看不得這些裝腔作勢的人,哎呦喂,還妹妹,誰家兄長跟妹妹成婚的?也就那群蠢貨信他!”
老人一吐槽起來便沒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一籮筐的話直往外倒:“還說什麼,我不殺她,我自會放她歸家!去你爹的,這麼多年了,有哪個,有哪個人沒有殺心魔?沒有!一個都沒有!”
“你拿着這東西,快走,趕緊給我走,再不走來不及了!”老人走到南千宿面前,急着就要把她往外推。
“等等,老伯,等等,我馬上走!”南千宿本想見衛槿之弄清楚劇情點,可現在看見老人手裡的信封,倒是不急了。
看來,這小子的酒應該醒了,知道調查真相了。
将老人安撫下來後,南千宿急忙打開衛槿之給的放妻書,裡面果然寫着他在此宗門調查到的一切。
幻影門修士均熱衷于誅殺心魔,而作為原故事中的新郎确實沒有“殺妻證道”的打算,隻是想将所謂的“妹妹”趕走。
而這老伯,曾經也是一個要被人殺掉的心魔,卻因前妻恰好死亡而幸免于命。
他後來拜入幻影門修煉,是好奇到底修仙有何魔力,竟能讓妻子連相戀多年的枕邊人都忍心殺害。
不過老伯天資不夠,修煉多年還是練氣修為,如今壽命将近,不能參與門派競争,故而撿了個守門的職位,一是為了有事幹,二也是為了趕走那些與他一樣的心魔。
衛槿之提出,新郎最愛面子,必定不會自己親自出面,所以他才以書信的形式寫了放妻書。
而幻影門弟子視跑腿非君子所為,老伯又是宗門唯一一個反對誅殺心魔的弟子,所以,放妻書隻有他能送,也隻有他願意送。
“老伯,您說的對,我這就走。”南千宿将信封收起,雖不知現在是否處在關鍵劇情點,但她“被趕走”的劇情倒是對的。
“你……”老人還想說些什麼,便被南千宿的話給震住了,“你……你這便走了?”
“是啊老伯,與其吊死在一棵樹上,倒不如另覓良人。”
“這就對了嘛,女娃,人生還有很多可能,咱們再愛一個人,可不能把命都給搭上了。”老人欣慰地笑了,走到大門處給南千宿開了門,“走吧,可斷不可再回來了。”
南千宿看着老伯一頭銀發,心中頗為不忍。
據衛槿之信中所說,那些弟子看不慣老伯所為,總是三天兩頭克扣他的物資,老伯在此生存條件堪憂。
就連剛剛那口茶,比她在衛家喝的還不如。
“老伯,你不走嗎?”南千宿下意識說出口後,卻意識到自己不能破壞劇情,這——隻是幻境。
但老伯的回答,卻出乎她的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