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紹焱本以為接下來的日子他将會以電燈泡的形式存在,卻沒想到萬盛陽要忙回學校的事,将餘憫陽還給了他。
道别的時候萬盛陽難得沒有黏住餘憫陽不放,隻是拉着他膩歪了會兒,喘着聽他說要自己回去拿冰箱上的假條:“你貼上去的,你回去拿下來吧。”
“你很喜歡?”萬盛陽點點頭,幫他擦嘴唇上的水痕。
“很有意思。”
回去的車是於缃文叫的。他打着哈欠,萎靡不振地和三人打了個招呼。餘憫陽瞧着他眼下的青紫,問他是不是又熬夜改劇本了;得到肯定的答複後說什麼都不願意讓他開車送他們回去:“還是早點睡覺吧,這樣熬下去對身體不好。”
於缃文平和地笑了笑:“誰叫靈感老是晚上來呢!”他漫不經心地擺擺手,“寫完了,滿意了,死了也無所謂。”随即施施然地出了大門。
潘紹焱聞言,若有所思;萬盛陽在一邊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潘紹焱明天就要走了。餘憫陽還記得自己最開始按不下不談的問題,回去的一路上都在打腹稿。
到家後,潘紹焱輕車熟路地往沙發上一撲,眼睜睜看着餘憫陽滿腹心事地去廚房燒水。隻見他翻箱倒櫃地找了半天,最後端上來的杯子裡飄着一個茶葉包:“沒找到什麼茶葉,這是同事給的,據說很好喝。”
潘紹焱忍俊不禁:“你想找我聊什麼?弄得這麼正式。”他端起杯子嗅了嗅,“聞起來的确很香,好像小露喝過這種。”
餘憫陽點點頭:“還有幾包不一樣的,你可以都拿走。”言歸正傳,他深吸一口氣,問道,“章姨最近身體還好嗎?”他考慮了很久,還是選擇了拐彎抹角的問法。
潘紹焱的視線從晃晃悠悠的茶包移到了旁邊的人的臉上。見到明晃晃的緊張,他心下了然,歎道:“也對,鄭阿姨來過,你知道也不奇怪。”
“我媽說漏嘴了,我才知道。”
潘紹焱被逗笑了。他想了想鄭華閱平日裡的所作所為,覺得也算合情合理:“鄭阿姨還是藏不住事呢!還記得小時候我們躲在門背後要吓小晖,結果鄭阿姨一見到他就全說了,還故意拉着他在門口說話,要急死我們。”
餘憫陽記得那件事。他和潘紹焱隔着門闆聽了半天心急火燎的,猝不及防地被故意來開門的鄭華閱用門闆敲了下。他倆捂着腦袋叫喚,鄭華閱拉着章雲晖在旁邊笑,還煽風點火讓他不要把帶過來的餅幹分給他們。
鄭華閱一直都很喜歡章雲晖,覺得他又乖又可愛。
“不過到底是多年的朋友,她估計心裡也很難受。”
餘憫陽聽母親說過,她和章姨認識得很早,買房的時候商量好了專門買到隔壁,搬過來才認識了潘叔叔一家。
“不過章姨的病還好,是早期,雖然無法痊愈,但是控制得好對生活的影響不大。”潘紹焱寬慰道。
“我知道。”
餘憫陽在知道這件事後就去查了這個病,了解之後放心了不少。他甚至有一刻覺得,這件事對章姨的影響說不定還不如章雲晖的去世。
“我其實想問的是,你是什麼時候知道她的病的?”餘憫陽緩慢而艱難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是在我們上次見面前嗎?”
潘紹焱默認了。
“那你選擇離開老家,也是順應她的要求?”
餘憫陽突然很害怕。
潘紹焱捧着茶杯沉默了會兒,喝了一口,才開口道:“那天下午,章姨除了給了我病曆本,還給我看了一些别的東西。我們倆聊了聊,算是下定了一直以來的決心吧。”
“其實當初認識小露的時候,我就在考慮這件事了。硬要說的話,章阿姨的那段話隻能算一劑定心針,相比之下甚至沒有小露給我的決心多。”
“至于那個東西,”他看着餘憫陽急切的目光中搖了搖頭,“我答應她暫時不告訴你。有些事情還是由她親自來說比較合适。”
“親自來說?”餘憫陽咀嚼這幾個字,“她什麼時候過來?”他又該做什麼準備?
潘紹焱說自己不知道。雖然章姨對他的态度沒有對餘憫陽那樣惡劣,但實在也算不上親熱;即使最後那次見面她平靜得讓他依稀看到了她曾經的樣子,但遠不至于當年把他們當親兒子看待的地步。“或許那天就遇到了,她知道你住在哪兒,和鄭阿姨恢複聯系後也有你的聯系方式。”
餘憫陽突然覺得自己真不應該知道這個消息,有種不上不下的别扭感,隻能默默咽下。
“反正,可以确定的是,她已經不怪你了。”
餘憫陽轉過頭來看他,驟然瞪大了眼睛,嘴巴一開一合卻沒有聲音出來。
潘紹焱示意他緩緩,去廚房也給他倒了杯水。兩人便坐在一起慢慢喝。
“我想了很久,從小晖的葬禮那天就開始想。說是想,其實更多的是有個念頭時不時地冒出來。”潘紹焱慢慢呷着杯子裡的茶水,眼神沒有落到實處,“直到高考之後填志願,我父母看着我發揮失常的成績、建議我要不就在附近讀書的時候,我才徹底理清楚了那個一直都很模糊的念頭:我們感到愧疚的對象真的是小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