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照射一分,便削弱一分;即使如此,他仍發着光,似要堅持到熄滅的那一刻。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
怎麼讓我欠下這樣的人人情呢?
無私的光,最是難以報答啊。
幽十五垂着眼,一邊聽着男人的講解,一邊想着。
男人講了一會兒,停下來問道:
“怎麼樣?我講得晦澀嗎?”
他搖了搖頭:“您講得很好,原本不明白的地方,我現在都明白了。”
男人笑了笑:“顧兒,我發現,你很聰明,比一般人都聰明。”
這種誇獎……
幽十五的眼神有些無處安放,他還是不習慣男人時不時的誇獎,這種感覺很陌生,讓他想要低下頭去。
“您過譽了。”
幽十五說完,還是很不滿意,但又不知怎麼開口,隻好緊緊抿住薄唇。
石之屏怎麼可能不懂自己孩子的窘境呢?
他緩緩地開口:“深谷的幽蘭無人知曉,總有一天會散發醉人的芬芳,路過的蜂蝶不會吝惜它們的贊美,幽蘭自知自己的艱辛,并不在意他人是褒是貶,是毀是譽。它坦然地接受一切誇贊,卻不因為這些誇贊而開。”
“顧兒,你是未經雕琢的寶玉,我并非為誇而誇,隻是叫你知道,你可以有更多選擇,更多可能。”
幽十五臉色一肅:“前輩,時顧從未忘記自己的名字。”
“我知道,”男人的目光含着安撫的意味,“我沒有試圖動搖你,隻是你可以和别人有不一樣的地方,你覺得呢?”
幽十五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對不起,前輩,我誤會您的好意了。”
“沒關系。”男人淡笑着,“不說這些了,繼續往下講,如何?”
“嗯。”
兩人繼續了剛才中斷的講解,車廂外的幽十三若有所思,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男人似乎早就知道幽十五的身份了啊。
對一個殺手,仍有這樣的耐心和關懷。
不正和男人對從前的他一樣嗎?
男人到底是什麼身份,才會接手照顧幽十五?
男人口中那個送幽十五來的親人,又是什麼人呢?
幽十三一時說不清楚是什麼心情,有擔憂,又有一絲淡淡的懷疑。
車廂裡的教學仍在繼續着。
路上,路小凡和柳玉書策馬過來,邀請幽十三同行,仍被幽十三拒絕了。
路、柳兩人頗為無奈,在窗口與裡面的男人說了些話,又策馬往前了。
這一路幾乎一帆風順,龐大的人數讓山賊忌憚,萬柳山莊的旗幟讓江湖人客氣,
江湖上的兇險一點兒也沒波及到這一隊人。
年輕人們幻想的行俠仗義沒有出現,在野外時風餐露宿,到了城鎮又吃吃玩玩。
城鎮裡,前往武林大會的江湖人還真不少,逞兇鬥狠的事也不少,依然沒有波及到這一群人,反倒是有些人過來攀交情。
石之屏帶着十三、十五低調地在人群後面,柳真吾知他不喜接觸這些事務,也沒有在人前表現出對他的親近來,免得給他添麻煩。
大概是大家都習慣了,石之屏在隊伍中就顯出一種奇怪的地位來。
萬柳山莊的人們面對他時很客氣,但有什麼事又不會叫他。
淩介之也是這樣的待遇。
以前他們就是這樣的低調的,但這次石之屏帶着坐着輪椅的幽十五,便不得不引人注目了。
“前輩,給您添麻煩了。”幽十五感受到各種各樣的目光,回到房裡,對石之屏道。
“你沒有給我添麻煩,”石之屏将房中的窗戶打開,才轉過來道,“相反,是我帶你四處奔波,遭遇這各式各樣的眼神,你會怪我嗎?”
“不,我怎麼這麼想呢?我的……”
石之屏笑着打斷他:“所以你明白了嗎?沒有什麼麻煩不麻煩。不用管那些人,那些事,于我而言,你的感受最重要,這一路來,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沒有。”
幽十五沉默了一瞬才回答,因為他被男人直白的話震住了。
我的感受最重要?
有人對他說這話,這對以前的他來說,簡直是不可設想的事。
他試圖去懷疑,卻又無從懷疑。
那顆卑瑣的靈魂,驚恐地發現,這可能是真的。
這叫他怎能不心生惶恐呢?
他沉默着,目光避開了男人。
“前輩,他們都在等您,您先去忙吧,我先溫一溫書。”
石之屏敏銳地察覺到了幽十五目光的偏移,他沒有繼續,而是點點頭。
“好,你先休息會兒,之後,我給你帶飯來。”
“多謝前輩。”
“不必為這些小事而客氣。”
石之屏說完,拉開門出去了。
看着門合上,幽十五松了口氣。
他用手扶了扶額頭,試圖将紛亂的心緒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