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鸨母此時失魂落魄般走近,齊衍舟不着痕迹側身撇開與霓梳距離,霓梳也十分機敏上前搭住鸨母的手将人扶正了些。
齊衍舟冷聲問道:“可瞧清了?”
鸨母濃妝壓不住慘白面色,支吾道:“回大人話,瞧……瞧清了。”
她觀鸨母神色慌亂,便知此刻問訊最易得出答案,厲聲問道:“霁華是清倌,身契在你手上,她在落仙苑中乃魁首,日日為落仙苑得賺鬥金,不日或可為自己贖身。她究竟犯了什麼錯,你們又是為何将人折磨成這樣?”
那鸨母聞言又不自覺顫抖起來:“不知大人為何這樣說?老身在落仙苑中從未對姑娘動過手,又怎會折磨她!”
齊衍舟冷笑一聲,走至女屍旁将她青衫又拉下去半截:“可見你還是未看清楚。”
她指的那塊地方除了可怖的傷口之外,殘餘的半片完好肌膚之上還隐隐可見大小不一的淺色疤痕。
齊衍舟:“她身上傷疤想結成這般顔色,怎麼也得月餘時間。往前推算,你說半月未見那散盡家财隻為得見霁華的公子,可不就在那段時日裡?新傷舊傷疊在一起,人又恰好在落仙苑中平白無故消失,不是你們還能有誰?”
她躬身将女屍身上衣衫攏好,起身又輕笑道:“你不說那人是誰也無妨,等下便去诏獄中待着,再有話便等着對北鎮撫司的掌刑官說罷!”
那鸨母聞得“诏獄”二字吓得癱軟在地:“大人!老身不明大人為何有這般定論,但落仙苑真的沒有折磨過霁華。單憑大人口中所說霁華乃落仙苑的魁首,又有誰會伐了自家門前搖錢樹?”
齊衍舟瞥一眼地上叩拜的鸨母,間她仍是避重就輕答話,淡淡道:“這倒是奇了,你竟是連诏獄都願去,也要保下他麼?”
她故作思索樣,又道,“那也好,我也替你保下他。你看這樣如何?也許是她要與那公子在一起,而你不肯放她的身契,便一怒之下着人鞭笞用了私刑,人受不住死了才想到編出這麼個謊言丢進河中掩人耳目!”
公孫昴離得遠,隻聽了半句,此時突然近身走過來幾步:“探花使說的果真麼?若如此,這人實是可惡!本官立刻便着人将這敢編造謠言的婦人押回順天府衙治罪!”
這自然是吓鸨母的話。
雖則齊衍舟也很想快些從這冷風口裡出去,可偏偏其中邏輯稍細想些也輕易堪破。
那鸨母說的沒錯,誰也不會真砍了自家的搖錢樹。落仙苑未必真的折磨過霁華,可這地方魚龍混雜,隻要給足銀錢進來也不需報上姓名。
如此隐蔽不在日光下行事,必然滋生出許多惡念。臂如她二哥齊明當年,也非死于落仙苑之手,可卻是因此般行徑,被惡人折磨緻死。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我,便無罪麼?
齊衍舟志不在此。
那鸨母咽着哭聲:“大人,老身實在是冤枉!霁華自來了落仙苑後,老身當自己女兒般寵愛,又怎會做這樣的事?”
哭聲訴着謊言,吵嚷的她耳廓疼痛。
齊衍舟裹緊狐毛氅衣,風口裡站得太久,渾身冷透了,涼意從腳底蔓延全身,已非一件氅衣可以阻擋。
“若不是你,便是旁人。可你不願說出那夜霁華屋中究竟有沒有人,落仙苑嫌疑難以洗清,你作為鸨母則首當其沖。”
她說完隻覺面上灼燒起來,可身上又徹骨寒涼,擔心體内舊傷未愈又病幾日誤事,便望向沐晖開口道:“大人,如今已驗完審完,能否将與案件有嫌疑者先押去诏獄?由鎮撫司中掌刑官再審一輪,我身子實在不大舒服。”
沐晖見她瓷白一張病倦面容此刻浮起抹異樣绯紅,便知她風熱未愈又有些不好,正欲令手下錦衣衛按她所說拿人回去,可一陣不合時宜的喧嚷突然傳來,将他動作打斷。
齊、沐二人及公孫昴一同向那聲音望去。
原來是幾十米開外有一男子與順天府衙役起了争執。
公孫昴見狀皺眉厲聲喝道:“又來人鬧?這群下遊的刁民!當真是沒完沒了!”
喝完,便由随從摻着在簌簌河風中向鬧事方向走去,“來人,将他押走!帶回衙門打三十闆以儆效尤!看明日誰還敢來這裡鬧……”
而待齊衍舟細眯起眼,越過喧嚷人群去看那男子面容時,不禁皺眉喃喃道:“是他?他怎麼在這?”
沐晖在旁自然敏銳捕捉她這道低聲自語,循音望去,待看清來人,一張冷峻面容眉尾不自覺也抽動下。
隻見那男子身形高挑,身披一件素麻長衫,見掙脫不開衙役束縛前進不得,索性後退幾步,隔着幾十米外沖着幾人方向,又可說是女屍方向遙遙一跪。
三叩首,高喊:
“吾妻芝華,今世情深緣淺。
生死相隔,來生再結姻緣……”
說完,便一臉悲肅,長衫寬袖決絕一擺随風揚的凜冽,下刻竟直直奔向洶湧河水中。
耳邊傳來公孫昴氣急敗壞的叫罵聲:“任他跳!他要死本官還能攔着不成?刁民!”
齊衍舟将耳邊聒噪隔絕。
懵然望着那人一點點消失在視線之内,見那人越淌越深,一個水波翻來幾乎就要将他吞沒。
她方才醒神驚呼道:“那是今科榜眼尤司!内閣大學士尤孟獨子!快将他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