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靠大樹好乘涼。
有聞名遐迩的沐大人作為倚靠,自然比孤軍奮戰好上許多。
齊衍舟思忖片刻,權衡了其中利害關系,立時便換了副十分溫和的笑容轉而朝連睿道:“好啊,呈連大哥吉言,我便等着入府了!”
這話狂悖、輕薄、堪稱有辱斯文。
說得再難聽些,稍有些文臣風骨的莫說攀附朝廷鷹犬,多說幾句話都被人戳祖宗三代脊梁骨。
可連睿都敢說了,她有什麼不敢應的?
隻要能有助于自己的大計,臉算什麼?
她不要了。
在座幾位北鎮撫司衙門裡的錦衣衛,平日在诏獄中掌刑,什麼樣的可怖場面沒見過,又有哪個腳上穿的革靴底闆上,不是日日淌着鮮血走出诏獄大門。
可如今在座四位面面相觑,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心中都隻道哪怕在那诏獄刑室裡聞一夜血腥氣或是聽一夜受刑後的叫罵哀嚎聲,都好過在這裡懸着顆心,如坐針氈。
連睿大約也沒想到齊衍舟會應的如此爽快,一時間也懵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氣得指着她道:“你!你……”
那幾名錦衣衛似乎是擔心連睿再說出什麼狂悖之言,立時便擁了上去,将連千戶架了起來,堵上了他的嘴。
為首的将掙紮的連睿擋在身後,恭敬向沐晖道:“鎮撫使大人,屬下幾人還有事在身,先告退了。”
那錦衣衛見沐晖沒出言阻止,便機警給身後幾人使眼色,可他才轉身走了進步,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重又走了回來。
隻見那錦衣衛回頭恭敬立好,先向着沐晖方向一拜,又朝着齊衍舟一拜,重又說道:“鎮撫使大人,齊公子,屬下先行告退了。”
看此人身上服制,少說也是名總旗,鎮撫司衙門裡的小旗拉出去也比地方官大兩級。
現在卻對着無品無級的齊衍舟禮遇有加。
當真稀罕。
齊衍舟不由在心中又默念一遍:背靠大樹好乘涼!
這錦衣衛也膽子大得很。
末了轉身還不忘看一眼沐晖的臉,大約是想看看此舉沐大人是否滿意。
可沐晖自始至終也并未看他,一張冷峻的臉隐藏在墨色帽檐之下,根本叫人辨不清神情。
幾人走後,便又隻剩下齊衍舟與沐晖二人。
因方才連睿那一番狂悖言辭,原以為又要等上半日二人才能再說上話,卻沒想到沐大人正襟危坐,率先側過身,打破二人間的沉默。
他沉聲道:“景松。”
齊衍舟愣了一下問道:“大人這是?”
他望着她的眼神柔和:“我的表字。”
齊衍舟聞聲颔首道:“這我知道,那日恩榮宴上曾聽陛下喚大人表字。”
見沐晖聽罷又目光灼灼望着她不說話,她坐久了身上酸麻,便站起身來向前踏了兩步。
“高山景行,如松之茂。”
她回眸一笑:“大人的字與大人,很相襯呢。”
沐晖望着他的笑容,一張冷峻面容也随之溫和下來幾分,看起來沒有初見時那樣難以接近了。
北周朝野人人都道。
他這許多年在邊境之地整日與戎夷厮殺,屍山血海裡日日刀尖舔血,與黃沙孤狼為伴。
才養出這樣孤寒的性子。
可這十幾日接觸之後,齊衍舟卻隐隐發現他并非傳聞那般冷血無情。
少年的心是熱的。
隻是從未示人。
且,許多事上都有迹可循。
比如,她因燕兒姑娘一事向沐晖求情,沐晖幫了;她在重安帝面前演戲,為伍聲博一份哀榮,沐晖也十分配合。
再比如,他見她與連睿等人侃侃而談,聊的熱絡,喊他們“大哥”,便主動告訴她自己的生辰,暗示他也比她虛長幾歲;
還有,見她不為所動,仍喚他為大人,又鄭重告訴她,他的表字。
凡此種種,皆可見心思純質。
哪有旁人說的拒人于千裡之外。
可那張疏離冷漠的眼轉瞬就占據了她的全部心緒,她在心中繪出他冷峻的輪廓。
她不由轉念一想。
也許,是不是……
他獨獨對她時才有這樣柔和的一面?
想及此處,她心中一軟,又生出些逗弄他的心思,便明知故問道:“大人怎麼說起這個?”
沐晖一時有些語塞:“你可以……”
齊衍舟眨眨眼:“可以什麼?”
三月天裡,雖晌午時分日頭曬的正熱,可風一吹仍是卷着陣陣寒意。
沐大人卻在這春寒料峭的風口裡,額頭上結起了一層細密的汗。
饒是千軍萬馬立于眼前都敢為天下先,偏偏此刻面對她明晃晃的“挑逗”,他竟支吾着答不出話來。
她嬌笑道:“景松……大人是想讓我這樣喚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