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晖是個做事極利落的人,聽了齊衍舟的回答後,立時便側過身對身邊的幾名錦衣衛囑咐了幾句,那幾名錦衣衛便飛也似出了門。
因着偏廳内有何波和何王氏的屍體,且現場鮮血橫流,太過慘不忍睹,實在是不能再待下去了,沐晖便着人将屋子暫時封了起來,由兩名錦衣衛守在外面,不許人進去。
在這間隙裡,齊衍舟也暫時擦拭了身上的血迹,隻衣衫下擺一處,因方才在地上尋那何王氏手中的字時浸在血中太久,蘸水擦拭後也不見幹淨。
她盯着那處血迹看了一會兒,突然心中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便放下衣衫不再管了。
這邊,沐晖又吩咐了連睿打開了緊挨着偏廳的另外一間屋子,随後幾人便一起進去,隻留另外一名錦衣衛在外間守着。
這屋子的布局和旁邊那間幾乎一樣。
同樣是昏暗的光線和布滿灰塵的桌椅,屋内照舊是空間不大,擺放着一些老舊破爛的陳設,像是經年無人到訪一般。
“好家夥,都督府可真夠腌臜的,哪及得上咱們北鎮撫司?”
連睿被屋裡的灰嗆的連連咳嗽,他走到裡間的床幔上将上面附着的蛛網一把拽下,又扯下來一塊簾布,迅速的将桌椅擦拭了,雖然還是留有些污漬,但最起碼能将就着坐下了。
沐晖沉聲問道:“案子查的怎樣了?”
齊衍舟一拂身上的青衣長衫,坐在了沐晖對面的位置上,應聲答道:“如大人所見,剛查出些眉目,但現在人卻死了。隔壁房間的兩人是死者何翠兒的父母,兩人可以說是……同歸于盡吧。”
說罷,她像是回憶起了方才那血腥的一幕,不自覺的臉上的神情也開始嚴肅起來。
沐晖聽後有些不解道:“同歸于盡?”
齊衍舟解釋道:“大人不知,這案子看似簡單,可細查下去蹊跷可疑。我去柴房查驗何翠兒的屍體時,發現了諸多疑點,何翠兒的緻命傷是脖頸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那樣的刀傷下死者必然會流出大量血液,但我去查驗何翠兒的屍體時,發現她胸前和脖子上确實都有大量血液不假,可唯獨臉上卻是幹幹淨淨!”
“是何波擦的?”沐晖聽的極為認真。
齊衍舟:“是的,大人。那刀傷深可見骨,犯案者一刀擊殺何翠兒,是下了殺死她的決心的,便沒有理由再去做什麼‘擦血迹’這樣的事情。”
她斂起神色又道:“根據當時的情況來判斷,唯有何波能做這樣的事情。我雖然推測如此,但也沒有證據證明,便在問話時有意無意地向何波說起何翠兒死的不安詳,他心中有愧又畏懼鬼神一說,被我一吓便承認了。何波藏着一把匕首,被我戳穿後便想着用那匕首來傷我……”
“錦衣衛收押時竟不搜身?”沐晖皺眉打斷道,“你可有受傷?”
說罷又用一雙眸子上下打量了齊衍舟一番,但神情和語氣都還是冷冷的,隻言語中的關切之意薄有幾分溫度。
“如大人所見,大約是得菩薩庇佑罷,”齊衍舟倏爾一笑,似乎不甚在意,又道,“何王氏原已癡傻,再聽了何波的話後,許是知道了何翠兒被害的原因與何波有關,便憤起一口咬在了何波的脖子上,何波見傷不到我,隻能洩憤般捅向了何王氏,如此,兩人便同歸于盡了。”
沐晖聽後沉聲道:“女子柔弱,為母則剛。”
“大人說的極是。何波死前雖不停地再說着這些年對何翠兒的好,但究其原因也不過是為了掩蓋何翠兒死時他就在現場的心中有愧罷了,哪裡及得上何王氏的鑽心之痛?”
齊衍舟不禁想起了自己的娘,因此也頗為感慨。
兩人又就着案情說了一番,沐晖在短暫的思考後低聲問道:“你是認為此案有兩名兇手?”
他臉上雖是冷冷的,沒有什麼表情,但從眼神中卻能察覺到聽得極為認真、專注,因而總能在話中找到衍舟想要表達的關鍵之處。
“大人果真懂我!”
齊衍舟聽完沐晖的回答,喜悅之情再難遮掩。
這句話頗為耳熟,好像方才就聽過,沐晖咳嗽了一聲,神情中有一刹那的不自在,然而還未被他人發現便已被他不着痕迹的遮掩過去。
連睿站在一旁,見兩人一唱一和的應對着,自己這邊卻聽得雲裡霧裡,不由出聲問道:“大哥,我聽不懂了!為何兇手是兩個人?那老頭被這小子說破後發了狂,這不正因他是此案的兇手麼?”
齊衍舟凝眉:“說來話長,其實也未必如此。我心中是有了個大概,但還是差些線索串聯起來。”
沐晖問道:“何富麼?”
“是,方才我問何波家中有幾口人時,他隻說家中有四口人,涉及到長女的時候何波便諸多遮掩。現在有了何王氏死前寫下的這個富字,若是真指向‘何富’,便說明何波在這件事上也說了謊,”齊衍舟思索着說道,“先是何燕兒,再是何富。隻是尋常問問家中有口人,這有什麼可做掩飾的?”
沐晖:“何燕兒是何翠兒的長姊?”
齊衍舟:“是,何波說起時言辭閃爍,隻道何燕兒早些年已遠嫁外地。如今看起來他嘴裡是一句實話也沒有的,除何富外,也需再找一找這何燕兒才是!”
沐晖颔首,又看了一眼連睿,後者會意,便推開門出去交待了剩下的幾名錦衣衛。
如此,屋中短暫的隻剩下兩人。
沐晖看着齊衍舟認真的樣子,忽而又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但對于總是冷着一張臉的錦衣衛大人來說,那疑惑的表情也僅僅隻是輕輕皺起眉頭而已。
“方才聽你說查驗屍體的過程,你會驗屍?”
齊衍舟從方才的思索中回過神來,見沐晖臉上疑惑的神情,便含着笑朗聲答道:“少時家中貧寒,又喜好讀書,老家縣衙中的一個仵作手上有傷不能寫字,便總是予我些銀錢讓我在旁邊幫他記錄,如此才學得了一些皮毛。今日恰好事發突然,順天府的仵作又一直未到,便隻好自行查驗了。”
沐晖聽了齊衍舟的回答後隻淡淡點了點頭:“這樣。”
“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讓大人見笑了。”
齊衍舟收斂起神色,似乎是回憶起了少時并不美好的一段記憶,連帶着那豐神俊逸的一張臉上,原本揚起的眉梢眼角都低垂下來。
“很好。”
片刻過後,沐晖突然出聲。
齊衍舟擡起頭,不解的看向一臉認真的沐晖,問道:“大人說什麼?”
沐晖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開口說道:“尋常人讀書隻會寫些閑逸的筆墨,但大多都是紙上談兵,即使真有些才華一朝中第,到了任上也隻是屍位素餐而已,做不了什麼實績。不管你少時如何,現在你已經及第,卻還是願意去做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