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廳中坐着的人不多,但都是位份極尊貴的。
重安帝與邵惠太子等皇親貴胄便不過多贅述了,除此之外還有後軍都督府的左右兩位都督及禮部、翰林院一幹人等具在,能坐到這個位置上的,也都是見過些風浪的。
但衆人還是被他這一句“三個時辰就夠了”給齊齊驚到了。
左、右兩位都督的臉色更是不好看。
本來命案出在皇帝禦賜的恩榮宴上便已經很不體面了,方才聽紀綱之言,似乎還與後軍都督府中的軍士們有所關系,不管是與否,宴會結束後的請罪折子已經是無可避免。
其實,他二人反倒希望由紀綱來查案,這樣使些銀錢,多少也能“破财消災”,怎料半路卻出現個毛頭小子來攪局!
重安帝細眯起眼睛:“三個時辰?你可知欺君之罪如何論處?”
齊衍舟沉穩答道:“回皇上的話,自然是不赦之罪。”
重安帝聲音陡然高了幾分:“那你還敢口出狂言!不怕殺頭嗎?”
龍顔不悅,現場的氣氛更加壓抑了。
膽子小一些的,手都開始不自覺的抖了起來,生怕天子震怒,波及到自身。
齊衍舟恭敬的回答道:“學生自然是怕的。所以再應承之前,還想要問紀指揮使幾句話。”
說罷,又望向了皇帝身邊站着的紀綱。
紀綱原本被搶了差事心中就有些惱怒,如今見他的目光毫不避諱的看了過來,便也細眯起眼睛回視對方。
重安帝沉聲道:“問吧。問完了再好好想想你說的話。朕看梁學士對你是愛惜的很,便再許你一次重新向朕回話的機會罷。”
齊衍舟毫無懼色地望向站在重安帝身側着蟒袍的紀綱,問道:“敢問紀指揮使,除了何波之外,還有人去過柴房麼?”
紀綱不情願答道:“沒有。午間何波領着幾名夥房雜役一同去往柴房,待發現了其女屍身之後,便形如瘋癫,哭喊着要去看那屍身,但被身邊的雜役攔下了。”
“也就是說,他們并未走進去?”
“大約隻有五六步吧,并未靠近屍首身邊。”
“這樣。”
如此說來那兇案之地是并未被破壞過的。
齊衍舟思慮了一番後再問道:“那屍首可還在原處?有沒有被人動過?”
紀綱是個情緒外放的人,此時從神色中已瞧出有些不耐煩,但因顧忌着重安帝的緣故還是一斂神色應聲答道:“發現屍首後,連何波都被攔在外間了。之後有人來禀報,我便命錦衣衛的人将現場圍了起來,再無人靠近。”
齊衍舟聽完後笑答道:“如此甚好。”
他不笑還好,一笑紀綱更覺惱火,但礙于皇上面前無法發作,隻得暫且忍着怒氣。
齊衍舟思索了片刻,複又在大殿之内鄭重道:“回皇上的話,學生已經問完了。”
重安帝接下了身旁宮人奉上的茶,抿了一口:“如何了?還敢诓朕麼?””
齊衍舟朗聲答道:“學生還是那句話,三個時辰定破此案。”
“好!甚好!”
重安帝笑道,仿佛方才的嚴厲都是為了考驗他的決心似的,如今見他應下來,反倒是一改方才肅穆的神情。
紀綱聽罷面上浮灰,仍不死心的說道:“皇上,這案子還是交給臣,錦衣衛素來辦事……”
“紀綱,你倒是提醒朕了,”重安帝突然打斷他的話,“他如今雖及第,但還未有什麼恩封在身,在都督府裡行走也不方便,朕便命你協同他罷!”
說罷又解下腰間的一枚玉佩,命身旁的内監交予齊衍舟:“這枚玉佩朕也賜給你。去跟下面的人說,在都督府内,見此佩者如見朕親臨。”
紀綱吃了個癟,他沒想到重安帝安排的會如此一氣呵成,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不僅讓他這正三品錦衣衛總指揮使去協同沒有官身的齊衍舟辦案,還賜了齊衍舟一枚玉佩。
要知道。
自重安帝登基以來,為振朝綱,平息諸多非議,作為皇帝手下最得力的鷹犬,紀綱明裡暗裡為重安帝辦了不少事。
所以,平日裡紀綱在重安帝面前很是得臉,所求之事也近乎無有不應,鮮少有人能在重安帝面前讓紀綱吃癟。
紀綱雖心中不憤,但畢竟皇命已下,不可違抗,隻好滿臉堆笑的應下,恭恭敬敬的行至齊衍舟身邊,一道行禮謝恩後,便走出了大殿。
齊衍舟跟在紀綱身後邊走邊說道:“紀指揮使,煩請您帶路。我想先去命案現場看看。”
“齊衍舟,”紀綱停下身來,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在廳堂内滿面堆笑的谄媚模樣,而是換上了一副陰狠的神情,道,“等下到了地方,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一切聽我指揮便是!”
開什麼玩笑?
他紀綱可是正三品錦衣衛指揮使,手下統領錦衣衛上萬人,且錦衣衛乃親軍二十六衛中行首,由皇帝直接管轄,平日裡紀綱不說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也是誰見了他都要低頭畏懼的。
如今區區一個沒有官身的小小探花使,還真想着讓他紀綱唯首是瞻?
齊衍舟見紀綱立在原地,也停下來望向他。
她像是早就料到了紀綱會這般說似的,面上并沒有什麼太大的反應:“指揮使方才在皇上面前不是應的好好地?怎地出了門便不認了。”
“你這文弱不堪的書生,手無縛雞之力!這是在後軍都督府裡出的命案,牽連甚廣,犯案者武藝高強,你如何破案?”
“等下到了地方,你便聽我的話行事規矩些!等此案破了,我自會向皇上禀明案情,給你記上一功的。”
因着重安帝是馬背上得來的天下,北周素來重武輕文。
大抵位高的武官都是看不上文臣的,紀綱更是如此。
齊衍周并不意外他會說出這些話,因此并不争論,隻負手而立看着紀綱。
而紀綱是個除了對重安帝之外再沒有多少耐心的人,如此被她不言語的,仿佛戲弄般的瞧着便也惱了。
不知為何,紀綱總覺得眼前的人,似乎有着與年紀不相仿的閱曆,許多事上根本不似弱冠之禮都還未行的男子該有的反應。
如方才在大殿之上被重安帝斥問,又或是現在這般與自己面對面的對峙。
換作旁人早也該吓的屁滾尿流,可偏齊衍舟總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樣,放在紀綱眼裡,着實刺眼。
想及此處,紀綱陰沉着一張臉,正欲教訓這不知輕重之人。
卻隻見對面的人不慌不忙從懷裡摸索出一個什麼物件兒握在了手裡。
齊衍舟玩味似的盯着手中的東西,然後翻轉過來立在紀綱面前:“紀指揮使,見此佩者如見皇上親臨,方才可聽到了?”
那是一塊晶瑩剔透的龍紋玉佩,握在手上通體溫潤。
紀綱看見那玉佩,臉色鐵青。
“聽、到、了!”
這三個字幾乎是咬着牙,從牙縫中一個字一個字恨恨的吐出來。
“紀指揮使,時間緊迫,那就煩請您帶路了。”齊衍舟微微一笑,将手中的玉佩重又放回懷中。
說完便負手而立,做出請的動作。
那樣子極為潇灑。
正是翩翩少年郎,驚才風逸,不遜于任何人。
紀綱攜兩名錦衣衛在前方大步走着,似乎是有意加快腳程,并不管後面的齊衍舟是否跟得上,在後軍都督府一名小吏的領路下不多時便到了地方。
齊衍舟緊跟着幾人,一路上觀察着周圍的環境,倒也沒落後多少。
她駐足環視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