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蘇绾這樣驕傲的人不能容許自己被欺騙,被愚弄,傲慢糊住了她的兩眼。
她更不能接受的是,就算是這樣,她依然愛着那個人,她懼怕自己是不是真的是個不知悔改的蠢貨。
陳池收到轉賬信息的時候,剛剛開了一上午的會,他在間隙裡拿起手機看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地放下手機,轉頭和找他問事情的老胡說話。
公司要放假了,大家都想把手頭的事情抓緊處理了好安安心心過年,每個人都有事要跟他說。
他穩如泰山,語氣如常地和每個人說話,直到陳河來催他。
“趕緊的,時間來不及了,不好讓孫局他們等。”
他伴着陳池下樓的時候,說:
“我挺佩服你的耐心的,就那幫人,我可沒有你這麼好的耐心,有時候惹毛了我,罵他們兩句就好了。
一個個雞毛蒜皮的小事都來煩你,最好什麼都你特批,他們就可以偷懶了,你理他們。
哎,我說你前幾天到底幹嘛去了?”
陳池沒有回答。
陳河轉頭看他一眼,看見他神色如常,隻是頭微微低着,陽光照着他的頭皮。
他心想,阿池可能事情太多了,累着了。
中午那頓飯在楊帆吃的。
在陳池連續喝下兩杯酒以後,陳河不着痕迹地瞄了他一眼。
他的表現在陳河看來過于讨好了,一杯酒都不躲,平常在酒桌上,陳池滑得像泥鳅,除非他想要表現出求人的樣子,不然他總能表現得遊刃有餘,不多不少意思幾杯,又不讓人覺得慢怠。
論起酒桌上這些事,陳池是一把老手。
他自己嘀咕,莫非這孫家飛後面還有什麼他看不見的彎彎繞繞?連帶着他也賣力地多喝了幾杯。
他們找了個代駕,那小孩子看着不知道有沒有成年,一臉稚氣,陳河喝得有點上頭,心裡嘀咕了一下也無心管。
一上了車,陳河頭一歪閉着眼睛就睡覺。
那小代駕摸索了半天也沒發動車子。
他睜開眼睛正要責難,聽見旁邊的陳池說了句話,他沒聽清,側頭去詢問。
這一看不得了,陳池的臉色說白不是白說灰不是灰,臉上亮晶晶的那是汗?他的酒吓醒了幾分。
他忙俯身過去,着急地問:“怎麼回事?”
陳池閉着眼淡淡地說:“去趟醫院,人民醫院近點。”
陳河連忙吩咐代駕,回頭問他:“哪裡不舒服?你這個人怎麼回事,到這個份上還跟沒事人一樣,你能不能不要對自己那麼狠?早點吭聲啊。”
他喝了點酒,不自覺聲音就提起來了。
“不要叫,吵得頭疼,我胃不舒服,有點撐不住了,挂個水就好了。”
陳河忍不住伸手指着他,恨鐵不成鋼地說:
“你胃疼還拼命喝,他孫家飛算老幾,值當你這樣?咱們如今雖然說混得也一般,但也沒必要拿自己的身體拼了。你最近是抽風了嗎?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一聲冷笑從陳池的鼻孔裡哼出來,
“我們這樣的人,有什麼好矯情的,死了就死了,活着就像拉磨的驢一樣一刻不能停,到死都隻能是頭驢。以為自己能當個人呢?”
“放你狗屁!你是不是中什麼邪了?這話居然從你口裡說出來!我找個人給你驅驅邪吧,我害怕,這不對。”
陳河又氣又擔心,脖子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
他自己想了想,掏出手機,“我給蘇绾打個電話,隻有她能管的住你,讓她罵你一頓。”
“别打,”陳池說,“别打,阿河,給我留點面子,我不想讓她知道。”
陳河拿着手機,張着嘴愣住了,這是怎麼說的?
他和陳池認識的這些年裡,他頭一次聽見後者用這樣灰敗的語氣跟他說話,頭一次見陳池如此卑微,他仿佛見到一座大山眼睜睜在他眼前垮了,他天都塌了。
在年關跟前上,陳池病了兩天,每天挂完吊水再挂着笑臉去應付一波又一波的人,全靠一口氣撐着。
他媽媽總是找到機會就喜氣洋洋地問他,“你那個小囡呢?”
她這個她那個,什麼都能聯想到她身上,連她喜歡吃什麼都要問起,他隻能逃,每天住在道南那個聯排裡。
這對他又是另一種折磨。
她的睡衣還堆在床尾凳上,她的枕頭還留着她的香氣,有一天他還在上面找到了兩根長長的頭發。
她的拖鞋一隻在卧室裡,一隻在客廳,他歪腰撿起把它們整齊地碼放在門口的鞋櫃裡,不知道她怎麼能這麼馬虎把兩隻鞋扔兩個地方,可能是那天又匆匆忙忙來不及了。
衛生間裡,她的牙刷和他的頭靠着頭親密地挨在一起,他每天刷完牙,小心地擺放好,不讓它們有機會分開。
指甲刀原來在抽屜裡她的棉片下面,被蓋住了,她走之前幾天一直找不到。
本來想給她剪個腳趾甲也沒剪成,她嬌氣地說自己要變成野人了。
這天他打開抽屜自己滾出來了,他看到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抽疼了一下,一下子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覺得什麼都沒有了意思,隻想找個地方坐下來,身體重得連呼吸也很累。
那天夜裡,他睡得迷迷糊糊,總感覺她蜷縮在身邊,皮膚貼着他,清淺的呼吸打在他手臂上。
他突然就傷心,問她:“你幹嘛去了?我生病了,好疼。”
她翻過來貼着他,伸手摸摸他的頭發就像她以前經常做得那樣,輕聲細語哄他:
“我一直在啊,我會永遠和你在一起。”
他胸口一陣酸楚委屈地想要哭出來,想伸手抱着她又覺得太丢臉,憋呀憋硬生生把自己憋醒了。
他的眼眶發熱,心髒像被一隻手攥着,喘不過氣來。
黑夜包裹着他,虛無空洞,冰冷又漫長的黑暗,好像沒有盡頭。
蘇绾,你是個叛徒,你耍了我就走,讓我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