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松浦,蘇绾沒來過,就是離學校近,方便。
大概道南所有的西餐廳都喜歡一個調調,燈光昏暗,若有似無的爵士樂,隻是這家在靠牆的幾張桌子周圍圍了一圈珠簾,形成一個個幾乎透明的包廂。
珠簾還在晃啊晃。
“這幾年沒回來過嗎?”蘇绾問他。
他笑笑默認了。
這個世界上大概不會有第二個人知道,那年他請了兩天假連着周末一共四天,從美國回來過,熬得雙眼像兔子,上飛機就睡死過去。
年少輕狂,有什麼好拿出來說呢,自己笑笑就算了。
“以後不回中國了?”
“應該不回了,”他拿起前面的檸檬水,又加了一句,“沒有意外的話。”
“咱們學校的本科都搬到新校區去了,學校後面的美食一條街都拆掉了。大名鼎鼎的王萘,你走後的第二年突然腦溢血倒在講台上了。他走了以後,很多人突然記起他的好,說他也沒有那麼魔鬼。我們宿舍的曉楠和你們系的老濮今年五一結婚了,當時還是咱倆給他們牽的線。”
程陽含笑聽她說起以前的人和事,垂下的眼睛裡有來不及掩藏的傷感。
“物是人非,”他輕輕說一句。
“美國好嗎?”蘇绾問他。
他依然垂着眼睛,“沒有好不好,隻是一種生活,有好也有不好,人如飄萍随遇而安。不能用上帝視角去看。”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她還是和從前一樣,像關不住的小老虎,時不時就亮出尖牙,把這個問題像炸彈一樣扔到他臉上。
他有一瞬間的慌亂和狼狽,很快恢複了憂傷的面孔,他輕輕地叫一聲,“绾绾。”
蘇绾的心被這無奈的叫聲擊中,眼淚自動聚集在眼眶裡。
這一聲把她拉回到從前,那時他們都還年少,生活沒有什麼煩惱,以為愛的人會永遠在身邊,連天空也更高遠。
回不了頭的過去,無處寄托的情感。
“這幾年一直有個問題困擾我。
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自己還算光明磊落,雖然算不上道德有多麼高尚,但也肯定不是宵小之輩。
但我自己都不能理解我要對你做出這樣的事,明明有一千種更好的方式,但我選擇了最卑劣的這種。
這幾年,這個心結就像一個毒瘤一直趴在我的心裡,我沒法正視自己。
绾绾,你願意聽聽我拙劣的解釋嗎?”
他沒等蘇绾開口又急切地往下講,好像生怕被拒絕。
“在你之前我從來沒有真的愛上過誰,那些影影綽綽朦朦胧胧的不算。
這種感情太強烈,20出頭的男人抗拒不了,就算還有一點點理智。
我一腳就踏入愛情裡,神魂颠倒。
你肯定不能理解我為什麼要傷害你,甚至可能不相信我真的愛你,這幾年我一直在問自己,後來想明白,正因為我太在乎你怎麼看我,我怕我說出來,你就會唾棄我,我不敢。
那時候我太年輕,欲望和理智做鬥争把自己扯得七零八落。
我沒法沒法面對自己的卑劣和懦弱,我隻能一跑了之。”
穿黑T的侍者來上了菜,留下珠簾晃啊晃。
“绾绾,我長這麼大每件事都問心無愧,我也沒什麼後悔的事,哪怕在美國遇到再多的困難和歧視,我都覺得這是人生的一部分。
唯獨對你,我充滿了遺憾和懊悔。
如果,你能在我身邊就好了。”
“謝謝你專門回來告訴我這些。
我一度懷疑愛情,懷疑自己不那麼讨人喜歡,謝謝你回來把這個故事結局。”
程陽伸出手抓住蘇绾放在桌子上的左手,痛苦地說:
“不,你怎麼會懷疑自己呢,我愛你,你是我見過最溫潤有趣的人。對不起,我是個懦夫,半路跑了。詛咒我這輩子都得不到愛人。”
“不是,你不要這樣說。”
蘇绾握住他的手,一滴眼淚掉在他手背上。
他的心像水晶一樣,哪怕有瑕疵也瑕疵得大大方方,她從來沒有恨過他,哪怕最痛苦的時候也知道他必然有他的原因,她隻是需要一個解釋一句道别。
人生本來就各有各的路,并不需要一直相伴走到底,才算是圓滿,才是不辜負。
“我欠你一句‘對不起’和一個體面的告别。”
他的頭靠在他們交握的手上,哀哀地說。
蘇绾的淚沿着臉,小溪一樣流下。
珠簾碰撞發出輕微的“噼啪”聲,有人大步走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