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雖然是跟着寡母長大,兩人相依為命,但從感情上來說他和他媽并不十分親密。
他媽這輩子很累,拉扯一個孩子長大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沒有更多的精力和耐心來照顧他的感情。
自己沒有沐浴在愛裡的人是很難有多餘的愛給别人的。
他理解的。
小時候,他印象裡家裡總是沒有人,很多次都是他一個人睡醒,在家裡害怕得“哇哇”大哭,其它的事他都記不清了,這種恐懼感一直伴随着他很久。
慢慢地,他也不再哭了,知道哭是沒用的,他學會安慰自己照顧自己。
有幾次實在餓得受不了問他媽媽要吃的,他媽媽哭得比他還厲害,拉着他哭訴她的不幸,詛咒死去的男人。
小時候的他不能完全聽懂她說的事,但是他害怕這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于是再也不說餓或者其它的委屈。
有一年他在後林那想跨過一條小河的時候,膝蓋磕在一塊突出的青條石上,磕出了一個大坑,血流不止,染濕了半個褲腿。
他偷偷把褲子洗了,在傷口上糊了幾層衛生紙。
後來那膝蓋過了半個月才好,他瘸腿了好幾天,他媽也沒發現。
他在情感上沒有得到過回應,從小就知道隻能靠自己。
但他媽對他又是極好的。
家裡哪怕隻有一把米,也會蒸一碗米飯給他吃而不是燒兩碗稀飯。
他自己在床上刮了胡子,他媽拿毛巾幫他擦了擦臉,悲悲戚戚地說:
“這麼大年紀了,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這麼孤零零地躺着,賺再多的錢有什麼用。”
她眼裡的淚還沒有幹,眼看着又有新的淚要湧出來。
她有張瘦長的臉,半輩子的辛苦在臉上留下了痕迹,嘴兩邊的法令紋像兩個深深的括号,她和陳池一樣有着高高的眉骨和深邃的眼睛。
她的臉雖然有着歲月留下來的悲戚,但并不是刻薄奸詐的面相,反而有種一種認命的逆來順受的氣質。
陳池安慰她:“你很快就有兒媳婦了,别操這個心了。”
聽他這麼說,他媽拿毛巾的手都忘了動,懸在他臉上,不敢相信又急切想相信地問:
“你别騙我啊,真有了,帶給我看看啊。你又在騙我,是不是?”
陳河送她來道南,這時還在沙發上坐着,看這情形也幫了個腔:
“嬸,這回真有了,我跟你保證。”
“真的啊?那怎麼這個時候不在呢?陳河,姑娘長什麼樣啊?”
陳河瞅了瞅陳池,拿不準能不能說,隻能笑眯眯地回答:
“放一百個心,阿池找的還能差嗎?這個姑娘可好看了還有文化,你肯定喜歡。”
陳池媽聽了笑逐顔開,眼睛裡的欣喜藏也藏不住,這樣看起來,她的面相倒是挺和善。
陳池說:“不急,會帶來給你看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柔和下來,神情有少見的溫柔,他媽一看,這肯定假不了了,激動得站起來,手裡的毛巾擰成麻花。
很快,天黑下來了,風打着窗戶,白天還豔陽高照的,到了這時候居然下起大雨來了。
他吩咐陳河帶他媽媽下去吃點東西。
他躺着聽了一會雨打窗戶的“啪啪”聲,煩躁地皺起眉頭,發出的信息也沒人回,這種大雨萬一被困在外面就麻煩了。
他感覺自己變得婆婆媽媽,又完全不受自己控制,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喜歡。
這時候手機倒是收到一條短信,他迅速低頭去看,卻是一條銀行短信,他的錢被退回來了。
他的煩躁到達了頂峰。
他就應該晾着她,不能讓她做事情這麼随心所欲,人和人之間的關系是有一個平衡的。
他都知道,煩就煩在做不到。
他一個電話打過去,沉聲問她:“你想幹什麼?”
對面的人聲音如常,理所當然地說:
“我不要你的錢,這麼大筆錢我害怕。咱們還是簡單點,涉及錢我就感覺不自在。”
“花我的錢你覺得不自在,見我的家人你覺得不合适,你告訴我你想幹什麼?直接說。是覺得我差點死了怪可憐的,這兩天來可憐我一下?現在就能抽身走了?下午就來了一個小時,馬上回長南去了,你不打算管我了是吧?”
“陳池,你講道理。你媽媽照顧你,我還不能回家了嗎?”
他馬上接話道:“那你現在就回來,我讓陳河把我媽送回去,順道把你接回來。”
“你瘋了吧,不怕傷你媽媽的心?”
陳池不吭聲,兩人都知道他說的是氣話,沒有這麼做事情的道理。
有一會兩人都不說話,聽着電話裡風狂雨橫的聲音和彼此的呼吸聲,又都不舍得挂電話。
過了一會兒,陳池開口,聲音很低,他說:“我疼,绾绾。”
這一聲示弱精準地捏住了蘇绾的命門,她的心裡蕩開酸楚的波濤,一浪接一浪,讓她毫無招架能力,她在心裡歎了一口氣,他的段位比她高得多。
她柔下聲音,哄他:“你好好睡覺,明天你媽媽走了,我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