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绾去衛生間洗漱完出來的時候,陳河和周逸群已經來了。
他們倆一左一右站在病床兩邊,試圖把陳池架起來。
被子被掀起搭在陳池的腰部,他纏着紗布的上半身露在外面,他看起來非常的虛弱。
蘇绾站在衛生間門口不敢動,她心驚膽戰地問:“這是要幹什麼?”
陳河雙手比劃來比劃去正不知道如何下手,聽見她這麼問,好心告訴她:
“醫生讓盡快下地。”
她轉開眼睛不忍心看,聽見陳池不耐煩的聲音,“蘇绾,你先出去。”
屋裡其他三個人都一愣,陳池催她,“快點。”
蘇绾拖着腳步往外走了幾步,把中間的布簾拉上,站在布簾的那頭豎着耳朵聽。
隻能聽見他們淅淅索索的聲音,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喘息,那是痛到極緻的聲音。
蘇绾的心跟着一顫。
緊接着聽見陳河出了一口長長的氣,
“我X他媽,這幾把難弄,吓得我出一身汗。”
陳池咬着牙制止他,“閉嘴,”聲音發飄。
周逸群譏諷道:“鬼門關裡走一遭,突然脫胎換骨了,髒話也不許說了。”
茶幾上不知道誰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蘇绾下意識扭頭瞄了一眼,那個是個蘋果手機,屏幕提示收到了一份郵件。
屏保是一雙女人的胳膊摟着一個赤裸的背,非常香豔。
她本來隻是随意瞄一眼,頭都已經轉回去了,突然有什麼東西在她腦海中“叮”了一下,她迅速轉回去,那屏幕已經息屏了。
她問:“桌子上是誰的手機?”
“我的,不用管。”周逸群說。
蘇绾又站了一會,調轉腳跟往外面走,她幹脆找地方睡覺去了,陳池要面子不想讓她看見,那她就不看。
陳河和周逸群替陳池套上了衣服和褲子,扶着他在屋裡挪動。
陳池咬着牙,冷汗沿着臉頰往下掉。
另外兩個人也不輕松,衣服後背也濕了一塊。
“以後蘇绾在,說話注意點,不帶幾把不會說話?”陳池非常慢地說了一句。
陳河好脾氣地說:“一時忘了,以後我注意。”
“我讓你買的手機呢?”他問周逸群。
“帶來了。”
過了一會,周逸群說:“差不多了吧,讓走走,沒讓往死裡走吧?你這臉色忒吓人了。”
陳池站住腳,等一陣眩暈過去,深吸了幾口氣說:“接着來,沒事。”
他臉上的冷汗如雨下。
等走完了,陳河他們倆又費了一番功夫把他挪上床,他疼得已經有點意識模糊了,他閉着眼問:“幾點了?”
“快八點了。”
陳河扯了一把紙幫他把滿臉的汗随意地擦了擦,跟他說:
“你要是嫌滿身的汗難受,等蘇绾來,讓她幫你擦擦。”
陳池沒有回答,閉着眼睛,好像已經睡着了。
他的臉色白的像紙一樣,嘴唇毫無血色,兩頰凹進去,呼吸的聲音粗重像拉風箱。
陳河不忍心看,把眼睛别開,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發酸,又說不出來。
他想,隻有男人理解男人。
他一路跟在陳池後面長大的,半大小子的時候,陳池他們已經出社會,那時候他們一群人帶他去網吧包夜,教他抽煙,給他看小電影,請他吃肯德基,他跟在他們後面做夢都想像他們一樣潇灑。
是陳池告訴他那個對鈎叫耐克,三道杠叫阿迪達斯,還有一種運動鞋居然要一千多塊,叫AJ。
陳池不知道哪裡搞來的摩托車,帶着他在勞動路上這頭飙到那頭,不管白天黑夜,越是夜裡油門踩得越響。
他還記得陳池那時候的樣子,臉上還帶着一些沒褪盡的嬰兒肥,沒有現在的棱角分明,頭發長長的,帶他玩的時候,眉毛一挑,頭一歪,笑起來露出一口大白牙,說不出的肆意潇灑。
後來,他剃了頭發,穿起了白襯衫,笑容越來越少,做事越來越穩重,他臉上輪廓越來越清晰,體格終于長成了一個男人。
他再也沒見過陳池年輕時的那種笑容。
他自己的身材慢慢發福了,陳池還是少年時那麼清瘦。
陳池此刻躺在那裡離死亡那麼近,他腦子中總浮現他少年時意氣風發的樣子,要走多少路才能成為一個男人?
離開醫院的時候他很想喊幾嗓子,覺得心裡堵得慌。
他打開手機搜出周傑倫的《青花瓷》,邊開車,邊扯着嗓子跟着唱,像當年那樣,唱着唱着,眼睛就模糊了,大概是陽光太刺眼了。
下午一點,太陽照滿大半個床了,蘇绾還沒來。
陳池掏出手機給她打了個電話,“還沒醒嗎?”
他聲音軟得能掐出水來。
還沒等蘇绾回答,電話裡傳來車喇叭聲,有人喊着“老闆,拿兩瓶啤酒來。”
他問,“在外面?”
“是的,我和朋友在外面吃飯。”
言簡意赅,再沒有多一個字。
“朋友?”他重複了一句,沒聽見蘇绾的回答,他就說:“那你好好吃吧。”
他挂了電話,房間裡靜得讓人心裡空蕩蕩的,隻有外頭的知了叫得讓人煩躁。
他閉眼想睡一會,躺了半天,隻覺得知了吵得人睡不着,他拿出手機給蘇绾發了一條消息:男的女的?
消息仿佛石沉大海。
蘇绾進門的時候,門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床上的人馬上睜開眼睛,扭頭望過來。
蘇绾去酒店洗了澡,換了一條無袖的連衣裙,裙擺幾乎長到腳踝,她的長頭發利落地紮成馬尾辮,幾個小時的睡眠,就讓她看起來神清氣爽,說不出的清新又朝氣。
她目光對上屋裡的人,沖他溫柔地笑,像夏天盛開的荷花,仿佛一陣帶着花香的清風拂過,讓屋裡的人心先化成了水。
她快步走過去,俯身過來的時候,一陣肥皂香夾雜着花香撲面而來,讓人先失了幾分理智。
陳池伸出手托着她的後腦勺,輕輕用牙齒磨着她的嘴唇,不使勁咬又讓人心癢癢,蘇绾要後退,被他按着頭,好一會,才放她自由。
蘇绾站直用手背抹了一下唇,嘴不高興地撅着。
“怎麼,中午飯吃得不滿意?嘴巴能挂油壺。吃西瓜了吧,我嘗出來了。”
蘇绾在他的床沿小心地坐下,悄悄地伸手握住他放在一邊的手,陳池馬上反手握住她。
“和誰吃飯?把我一個人扔這。”他口氣随意地問。
“我在醫院門口的陝西面館買肉夾馍的時候,碰到了周怡和她老公,他們上午在做産檢,下午要拿報告,一定要請我吃飯,推都推不掉。因為一開始他們問我怎麼在這,我随口說路過,就一時也找不到理由拒絕。你打電話我馬上就找理由結束了。”
“怕别人知道你和我在一塊?打電話的時候多一句都不敢說?”
“那是周怡,認識你也認識我的,我之前還讓她給我介紹男朋友,多尴尬。”
“讓她知道不用介紹了,不是更好?”
“不要,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