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海終于能說話了,“不是,你聽誰說的,你跟我講名字,我去問問他。”
他扯着沙啞的喉嚨喊,語氣卻很虛。
陳池一陣心絞痛,他這是徹底毀了。
他掄起拳頭,看見那張慢半拍的臉卻下不去手。
“池叔”,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叫道。
陳池迅速放下舉起的手,放開陳河,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門外。
門外的走廊上站着一個八、九歲的男孩,他的臉上布滿恐懼,站在離門口很遠的地方,雙腳腳尖朝外,一副随時要逃跑的姿勢。
這是陳海的小兒子。
他大概從沒有見過正常的爸爸,他對爸爸的印象就是這個緊閉的房間,不能靠近不能打擾他。
陳池沖他笑笑,“沒事,我跟你爸爸說點事情,去玩吧。”
他有點後悔沒有關門,不知道這個孩子聽到看到多少。
他走到窗戶旁把窗簾“唰”一聲拉開。
這個房間又黑又臭,堆滿垃圾和煙蒂,彌漫一股混合着油脂和香煙的臭味。
陳海讪讪地在自己的電競椅上坐下,拿手擋住眼睛前面,抱怨:“有病啊,我眼睛不舒服。”
陳池拾起地上的一個塑料袋,往裡裝垃圾,
“二哥,你下半輩子都想活在這樣的老鼠洞裡嗎?如果你不想一爛到底現在還來得及。你看看你打的遊戲,這個遊戲多少年了,連服務器都退出中國了吧?你還活在過去。看看剛剛門口那小孩,那是你兒子,你把他生下來造孽嗎?他要吃飯上學的,誰來養他?你忘了我們當年說過要是有個兒子怎麼怎麼樣。”
“要得着你教我嗎?你不就賺了幾個錢嗎,别人捧你就算了,在我面前你擺什麼譜?當初是誰吃不起飯餓得喝涼水?是誰被幾個人揍得起不來?你忘了我可沒忘。”
陳海挑釁地點起一根煙,把煙盒捏癟,随手扔在地上。
他一開口很兇狠,說着說着想起自己要靠他也心虛,就軟下來,像個外強中幹的小癟三。
他活成了他們年輕時最看不上的那類人。
陳池對于這類人可太熟悉了,一分鐘都不需要浪費在他們身上。
他把電腦旁堆成山的煙蒂撣到塑料袋裡,把電腦椅連帶着陳海推到一邊,把地上的煙盒和衛生紙拾起來。
“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繼續碰不該碰的東西,二哥,不要怪我心狠。長南就這麼大,你瞞不住我的。你去把床上的床單被套拆下來塞洗衣機裡。”
他再也沒說過什麼,隻埋頭幹活,把陳海的房間裡裡外外都打掃了一遍,到了天黑才下樓來。
樓下,陳海老婆和媽媽,一聲不敢吭,做好了飯也不敢動,隻聽見一樓衛生間裡的洗衣機“吱嘎吱嘎”攪動衣服的聲音。
這洗衣機也有年頭了,所幸還能用。
兩個孩子躲在自己的房間也不下來。
她們看見一身黑衣的陳池從樓梯口下來,連忙站起來,招呼他來吃飯,他的臉色算不上好看,擺擺手就走了。
兩個女人端起飯碗,心裡說不出的心酸,隻能和着飯硬生生吞下去。
屋外頭有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早早吃了晚飯在乘涼,看見陳池出來,你一句我一句地和他說話,
“吃了嗎?”
“在陳海家吃的嗎?”
“好久沒見着面了,忙吧?”
他含含糊糊地“對,對,是”說了幾句,加快腳步從他們中間穿過。
大概是有人點了艾草驅蚊子,艾葉的香氣彌漫了一路。
他拿出手機掃了一眼收到的短信,四五十條,除了每天例行的認識不認識的人來借錢,有項目求投資的,要組飯局介紹人認識的,他撿了幾條重要的先回複。
他看到蘇绾給他轉了兩萬塊錢,“這是上次的醫藥費,謝謝。”
他的腳步打了一下絆,把手機鎖了屏,覺得這些人這些消息都特别沒有意思,多看一秒都頭疼。
他走着走着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這天下午蘇绾陪蘇倩倩去了省城,下午四五點才往回趕。
接到她爸電話的時候,她正坐得筆直,渾身僵硬地抵着方向盤在高速上開車。
蘇倩倩手臂上貼了一小塊紗布,歪着頭靠着車門睡着了。
蘇德昌最後說了一句,“绾绾,這段時間你辛苦了。”
蘇绾的眼淚奪眶而出,一家人都知道彼此的艱辛都不曾說出口,到了事情有眉目終于可以說出來,這一句話道盡了彼此的心疼。
她哽咽地說:“我不辛苦,爸爸,你和媽媽辛苦了。”
她的眼淚在太陽鏡後面小溪一樣流淌下來。
蘇倩倩不知道什麼時候醒的,睡得口水差點流下來,她轉頭一看蘇绾的樣子,吓得以為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麼回事?你哭什麼?”她急切地問。
蘇绾本來默默地哭,有朋友關心她,突然哭得抽抽噎噎,
“倩倩,我爸爸那邊的事情暫時解決了,我們可以把欠别人的錢都還了,我們不欠别人錢了。”
她說到最後像小孩一樣哭起來,
“你知道我這大半年過得什麼日子嗎?為了多賺點錢,我一天隻睡3,4個小時,為了省錢,我一天隻吃一頓飯,有時候啃兩片面包。我睡不着覺,不是擔心我的學費,是擔心我的父母怎麼辦,怨恨我自己這麼大了不能替他們分擔一點。如果是幾萬,我還能想辦法,可是幾百萬,幾千萬,把我賣了我也沒有辦法啊。我擔心他們擔心地睡不着,我拼命兼職,想着至少我能給他們一點生活費。倩倩,這些我沒法對人說啊。”
倩倩跟着掉眼淚,
“你這個人從小就是這樣,你是不是有病?從來沒見過比你傻的人,我跟你說生活費沒有了跟我說。我在長南怎麼也不會餓死,你一個人在外國缺一塊錢也寸步難行,你怎麼不聽啊?你天天想這個想那個就不能多想想自己嗎?你把自己折磨成這樣還每天假裝笑嘻嘻,你把我當朋友嗎?你這個人·····”
倩倩也跟着“哇啦哇啦”哭起來,隻覺得自己悲從心來,一部分為朋友,一部分為自己。
蘇绾看她哭成這樣,吸了吸鼻子,想笑着說話,結果變成又哭又笑,
“現在好了,倩倩,所有的不好都會過去的。我連呼吸都順暢了。”
蘇倩倩點點頭說:“咱們兩個終于有一個好起來了,終于不是兩個倒黴蛋了。”
兩個人又抽抽搭搭哭了一會才止住,都拿着紙巾“吭吭”地擰鼻涕。
蘇绾甕聲甕氣問她,“上次的醫藥費你看見多少錢了嗎?”
“具體數字沒看見,我記得一萬□□上下。”
蘇绾點頭,“那我給他兩萬總差不多了,就算少一點點也說得過去。”
倩倩忙說,“行,我給你轉兩萬,這錢該我給的。我現在有錢。”
“好。你出錢我出力。”
她有心情開起玩笑。
“呸呸,你這樣說我難受,我情願你沒有推開我,讓我挨這一刀。你爸媽要是知道會扒了我的皮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和他們交代。”
她想起那天晚上在醫院的走廊上,那個人看她的目光,她現在想起來都渾身難受。
他一句話都不說,她恨不得拿把刀結束自己謝罪,她不敢想要怎麼面對蘇绾的父母。
“不要讓他們知道就不用交代,不然你和我都會有麻煩。”
“再麻煩也是我該承受的。”
她看着遠處的橘紅色落日幽幽地說。
那錢到了第二天自動退回來了,蘇绾想着他是不是太忙,沒有看見也是可能的,就又發了一遍,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