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被電話吵醒的時候,有幾秒鐘不知道自己在哪,以為是上學鬧鐘響了,過一會兒才意識到是電話,她的心髒因為突然被吵醒有點疼。
“绾绾”
電話那頭的倩倩叫她,那聲音裡的絕望在寂靜的夜裡像把刀讓蘇绾馬上從床上坐起身,她的心髒感覺被一隻手捏住比之前更疼了。
“倩倩,發生了什麼事?”
她假裝鎮靜地問,看了下手機時間,兩點四十五。
這天大概是個陰天,連月亮也沒有,屋裡黑得隻有一絲微弱的光線。
“我今天晚上給個客人填太陽穴,出了點意外,給打進動脈裡了,玻尿酸栓塞了。”
她的聲音像從喉嚨裡擠出來的,有種平靜的絕望。
“這是什麼意思?”蘇绾屏住呼吸問。
“這個客人有一隻眼睛看不見了,醫生已經處理過了,以後可能可以看見,也可能都看不見了。”
蘇绾聽了覺得自己手腳力氣都被抽幹了。
她艱難地張開嘴,“我這裡有幾萬塊,我先轉給你,當務之急先找好的醫生,然後想辦法和家屬和解,争取賠錢,不要········”
她說不下去了。
倩倩聽起來還比她平靜,“我一共就賺了幾十萬,這點錢别人諒解不了的,這可能就是我的命吧。”
“你先别慌,辦法是想出來的,錢的事我幫你想辦法,你争取讓對方諒解,隻是要錢都好說。你現在在哪?”
“我在醫院,家屬剛剛來了,鬧了一場了。”
“安全嗎?他們情緒激動,要是威脅你的安全了,你别呆那了。”
“我知道,我現在樓梯間,這裡一個人也沒有,我好怕也好累,想有個人跟我說話,不然覺得自己是個孤魂野鬼。我上輩子一定造了很多的孽,绾绾,不知道重開會不會有好一點的命。”
蘇绾感覺自己喉嚨發酸說不出能安慰的話來,爬起來穿衣服。
“你不要來城裡,三更半夜你叫不到車去長南的。”
她好像有千裡眼一樣,率先制止了她,“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吧,我認了,反正要錢就這麼多,讓我進去關幾年也行,你在外面好好攢錢,将來等我出來了接濟我一點。”
“你這副自暴自棄的樣子誰要接濟你,我自己都不夠花,蘇倩倩,你隻能自己救自己,你沒人可以靠的,你到現在還不明白?”
蘇绾咽下喉嚨裡的硬塊,把手機揣進口袋裡,推出院子裡的自行車,摸黑往道南騎去。
一路上除了昏黃的燈光,偶爾有幾隻沒睡的狗在遠處叫幾聲,倒也碰見幾輛車和騎着三輪賣菜的人。
等她趕到城裡才四點多,天還漆黑,她找了個街邊的石椅坐着等,腿酸得像面條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旁邊有棵栀子樹,那香氣在淩晨香得讓人頭昏腦漲。
她突然控制不住想流眼淚,栀子花讓她想起來奶奶。
到了栀子花的季節,家裡的蚊帳一角總是挂幾朵栀子花,晚上睡覺總是伴着奶奶的喃喃細語和栀子花的香氣,奶奶的衣襟上也總是别着一朵小小的花,那時候一切都很好,如今,人不在了,生活開始出現各種各樣的遺憾。
如果能回到從前就好了。
淩晨的溫度比白天低很多,她的胳膊因為寒冷爆出一層薄薄的雞皮疙瘩。
她眼見着光線一點點撕破黑暗,太陽從東邊跳出來,霞光萬丈。
灑水車唱着歌,從路上慢慢開過去,噴出來的水珠在清晨的陽光下反射出彩虹的顔色。
她等到六點半,掏出手機,撥通一個從來沒有存過但能背出來的号碼。
人是需要低頭的,她别無選擇。
“陳池,你能借我一筆錢嗎?”
“蘇绾?”
電話那頭的人叫了她一聲,還帶着沒睡醒的沙啞,不知道是因為他聲音裡的熟絡還是在這漫漫長夜後終于有人和她說話,她覺得心裡酸楚得很,眼眶不由自主就發熱。
“可以,你要多少?”
電話那頭的聲音已經恢複了幹淨利索,一點聽不出是被叫醒的。
“一百萬”
蘇绾鼓足勇氣說出這個數,說完覺得臉皮發燙,她憑什麼?
“好”
對方連一秒鐘的猶豫也沒有,她感激他的體貼。
很快,陳池在電話裡說,“好了,你看一下。”
“謝謝你。但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還給你。”
她聲音含在嗓子裡,呐呐說。
前面的馬路上開始有高中生模樣的孩子騎着自行車出現,有的嘴裡叼着餅,有的兩三個一起嘻嘻哈哈。
“不用跟我說謝,我也不需要你還,但你得告訴我用這筆錢幹什麼。”
“我不想說,我能不說嗎?”
她的聲音不自覺就帶着一點讨饒的味道,對面的聲音馬上軟了下來。
“我不是一定要管你花錢,是怕你有什麼事。你記住,有什麼事一定要找我。”
“好”。
她蹬着自行車去工人路上的人民醫院找蘇倩倩。
剛過了七點,醫院住院部門口已經人來人往了,很多守了一夜的家屬開始換班,神色疲憊。
住院部有一個獨立的大門,門口聚集了一些小攤販,堵得本來就擁擠的門口更加水洩不通。
蘇绾在兩輛電動車中間找到一個空把自己的捷安特塞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