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馴鹿打了個響鼻,四蹄在雪沫上奔跑,揚起細碎的雪塵。薩米人向天一聲高喝,顧若随之擡頭,便看見黑色天幕下,高聳的山脈上,交織飄蕩着綠色混雜藍紫色的“彩帶”。
“未遲!看,極光!”
綠色是極光最多見的顔色,而藍紫則是極光色彩中的“稀客”。之前在特羅姆瑟沒看見的瑰麗景色,現在老天一口氣全給補齊了。
她艱難地摸出手機,想了想又把手機放回去,天氣太冷,現在自己又坐在馴鹿雪橇上,手機的成像效果怕是一般。不必用照片記錄,她來過,她看過,這就足夠了。
馴鹿踏雪而行,她坐在雪橇上大笑出聲:“極光——嗚呼——”
寒風呼嘯而過,顧若吃了一嘴的北風,然而她依舊笑得肆意。
兩人的最後一站是北角。
北角,真正的世界盡頭,從阿爾塔出發,有直達北角霍甯斯沃格小鎮的巴士。北角夏末已經沒有多少遊客,大巴有些空蕩,在公路上搖搖晃晃開着,暖氣熏得人昏昏欲睡。顧若半閉着眼休息,言未遲在清點“裝備”。北角太冷,兩條裙子外必須再加點什麼,不然非凍傷不可。
她們已經提前預訂好了酒店,換好長裙,披上毛茸茸的披風。趁着太陽仍未完全落山,她們于午夜出發。
極晝将過,極夜将至,旅遊攻略上的太陽午夜不落,懸于海面上,耀眼壯麗。但現在是夏末,所以太陽隻剩一線浮于海平面上,大半沉在海面下,光線暗淡,隻拖出幾乎看不清的、長長的落日餘晖,反而是人造的燈火映照在雪地上,更為明亮。
她們穿着長裙與鬥篷在山崖岩壁下行走,落日前最後一點黯淡金紅色光輝将兩個人的身影也拖得很長很長。風略微拂起兩人的裙擺,也吹起顧若發髻中散落的一兩縷黑色長發。她攏起兜帽,望天:“極光!”
七彩的極光橫貫蒼穹,遠比在阿爾塔見到的更瑰麗壯觀,又在海面上徐徐擴散。
遙遠的冰川與山脈沉默肅立,這片冰天雪地的世界盡頭卻并不顯得孤寂荒涼,更沒有絕望,一隻海鳥自岩壁上起飛,嘯聲在風中悠遠蒼涼,仿佛是對這片荒蕪冰冷之地的禮贊:贊美自然,贊美希望,贊美一切在這片土地上生存的生靈。
過去與未來在這片土地上交彙,生與死輪轉在千萬年中交替上演。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是對這片土地最好的注解。
四下無人。
顧若轉了個圈,裙裾就如花瓣,又如火焰一般綻開,是冰雪與黑暗中唯一奪目的顔色。她向言未遲伸出右手,高呼:
“未遲——”
“我在。”
言未遲伸手,羊皮手套下的肌膚溫熱,搭住她的右手。
“我們會一直一直一起走下去嗎——”
“會的。”她的聲音依舊沉穩,哪怕是顧若的突發奇想,她也願意應和。
“未遲——我們在世界的盡頭——”
言未遲抱住她,毛絨絨的大鬥篷裹住了這具年輕而略顯單薄的軀體,帶着言未遲的體溫。
沒有伴娘,沒有鮮花,沒有證婚人,隻有峽灣、極光、馴鹿與海鳥,還有她們的喁喁私語。
返回時她們遇到了一對看上去并不年輕的新婚夫妻正在舉辦婚禮。風越來越大,戶外并不是一個舉辦婚禮的好場所,但新郎新娘與牧師,還有坐在長凳上的親友,似乎不畏嚴寒,每個人臉上都帶着由衷的笑意。
沒有婚禮進行曲,隻有神父消散在風中的證婚詞。
她們作為路人,同樣被招呼着邀請來一同見證這場位于世界盡頭的婚禮。
新娘牽住新郎,兩隻手同時按在《聖經》上宣誓:“Yes,We do.”
他們互相親吻,沒有彩紙鮮花,隻有親友的掌聲與祝福。搖晃後的冰Whisky冒着厚厚的泡,同樣也有特供給孩子的熱飲被源源不斷送上。
人們舉杯大笑,唱着祝福的歌,新郎新娘在所有人見證下牽手跳起First Dance。新娘裙擺飛舞,露出裙下的長筒馬丁靴,不是傳統婚禮喜娘該穿的鞋,踏在岩石上卻每一聲都铿锵,堅定又不失力量。
“Hi!”坐在兩人身邊的人舉起倒滿Whisky的冰川杯,“Venner langveisfra, drikk sammen i kveld!”
顧若聽不懂她說什麼,但能看懂她的意思。于是大笑着給自己兩人斟滿滾燙的熱可可,沖那人緻意,然後與言未遲碰杯,空中迸濺出淺棕色的醇香液體。
“Cheers!”
她們碰杯,她們痛飲。她們身後是過去,一起走向未來,在世界盡頭,敬愛,自由,與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