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設計圖到打樣,再到成品與宣發,本來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下去。而兩人的簽證也已經辦好,等周年上新結束後就可以直飛北歐。
兩人為了這條裙子簡直可以說是嘔心瀝血,布料和輔料都精挑細選,恨不得住在工廠盯着加工。顧若還帶着攝像工具拍了從挑選布料到做出成品的制作全過程,後期剪輯成花絮視頻發到微博,又吸了一波流量。
【長夏未央】不說萬衆矚目,期待值也算是拉滿了。而大貨制作完成送去倉庫後,顧若才算是松了口氣,緊繃的神經松懈下來。
作為店主,她的期待比消費者隻多不少。
誰也料想不到,這個萬事俱備的節骨眼上又有意外發生。
倉庫意外起火,【長夏未央】的成品幾乎全部遭災,幾個月的心血付諸東流。因為大裙子的消費群體不大,這一批貨定的數量也不多,隻有五百件,可這五百條裙子的成本就已經接近一百萬了。
當真是禍從天降,損失慘重。哪怕顧若能違心地說她不在乎錢,再趕制一批新貨,也趕不上周年上新。
“顧小姐,很抱歉,但是……”宏力的負責人也是滿臉苦相,反反複複表達歉意,但顧若實在不想聽這些沒用的廢話,徑直打斷,問他:“到底為什麼會忽然起火?”
宏力的倉儲條件她以前是親眼看過的,确認了各項條件都符合标準才簽合同。按理,即使現在是火險等級較高的春天,宏力也完全有能力救火。隻要這一倉庫大貨能留下一兩百件,也不至于落到現在這個被動的場面。宏力如果不能給她一個滿意的解釋,這事解決了,與宏力簽的合同也可以中止了,萬一這種意外再來一次,她還要不要活?
負責人松了口氣,又有點驚訝,答道:“您沒看到新聞報道或是推送嗎?有人半夜公路飙車,制動忽然失靈……就直接撞破護欄沖進倉庫來了。”
這是真?無妄之災,倉儲物流公司晚上也有人值班,可也防不住這種意外。
負責人歎道:“其實不止您一家的貨物受損,車輛起火,消防隊趕過來也花了時間,即使嘗試控制火勢,性質已經擺在這了,沒有人員傷亡都是不幸中的萬幸。”不是他們不想幹活不想負責,是沒辦法!
“……确實。”顧若張了張口,發現好像确實沒什麼能說的,隻能歸結為時運不濟。
可心裡那種膈應怎麼都消不去,沉甸甸壓在心裡,憋屈得難受。她和言未遲幾個月的忙碌,此時在意外面前都好像一個笑話。
負責人沒聽出顧若的情緒變化,又歎一口氣:“駕駛員命大,沒出什麼事,就是在脫出時受了點擦傷。聽說好像是個富二代,公司也派人去商談賠償金額了,不過情況不太好……不過顧小姐你放心,貨物寄存在我們這都是上了保險的,該賠的我們絕不會拖欠。”這種嚴重事故賠償起來肯定是要傷筋動骨,但上面老闆說了,不管怎麼都不能丢了商業信譽,下面的人也隻好照辦。
顧若沉默了好一會,負責人都以為她要挂電話了,才說:“肇事人沒事,并且有能力但不願意賠償,是嗎?”
“您要這麼說……也沒問題。”
“我希望和你的上司談談。”
“老闆不太關注我們這些小部門的事,總裁把處理權限全部下放到我們這來了……”宏力并不是一個小公司,而是一個集團的一部分,也向外承接業務。而據負責人所知,上面的大老闆已經很久都不怎麼管事了,下面的情況報上去也就是象征性做個回複,主要工作都是CEO在幹。
“不要緊,請幫我聯系,謝謝。”
負責人愣了一下,最後還是給顧若轉接了大老闆。老闆管不管是另一回事,舉手可為的小事他也不願意得罪客戶。
鈴響了幾聲,電話居然接通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傳出來,有着濃濃的憊懶:“不是說過,不要再因為這種事情來找我嗎?該賠償就賠償,該協商就協商,扯皮的事情去找法務部,不用來找我征求意見……”
顧若呆住。
這個聲音有幾分耳熟,不僅耳熟,她還見過本人。
“沈老闆?”她試探着出聲。
女人的聲音頓了頓:“你是……顧小姐。”
她居然沒忘,也認出來了。
她是k市觀瀾珠寶的老闆,顧若送給言未遲的項鍊就出自她手。顧若之前以為她隻是個脾性有些古怪的手藝人(畢竟搞藝術的多少有些怪癖),沒想到除了一家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的珠寶店,她手下還有别的産業。
“有什麼事嗎?項鍊出什麼問題了嗎?”沈老闆生意一掃憊懶,急促起來,“三年内除了寶石品質問題都能免費修護保養……不對,是别的事?”她立刻反應過來,自己删了顧若的聯系方式,即使是要保養也不該是電話渠道聯系——況且這個電話還是她下屬的号碼,和顧若八竿子打不着關系。
顧若便把事情原委又和沈老闆說了一遍,道:“隻是協商賠償可能要很久,甚至可能追不回損失,所以我希望能聯合這次的事故中利益受損的客戶,一起起訴。”
女人沉默良久,忽然道:“雖然不知道你具體是做什麼的,但你寄存的貨物,對你來說應該很重要吧?将近一百萬,也不少了。”
這話讓顧若不知道該怎麼答——一百萬對一個普通人來說不是小數額,但在商業中其實不值一提,可女人卻似乎非常重視。
女人自問自答:“我明白了,法務部會知道該怎麼做的。你現在和你的戀人,還好嗎?”
“……還好。”顧若愣了一下,補充道,“我是做服裝行業的,如果倉庫沒出事,這一批上新後,我會和她去北歐領證,現在可能得延遲了,或許這就是命吧。”
電話後的女人又是一聲深重的歎息,随後報出一串數字。
“那我依舊……祝你們幸福。這是我私人号碼,如果還有事直接打這個比較快。”
女人挂了電話,顧若有些摸不着頭腦,但女人願意出力,她依舊對此表示感激。
以後如果有機會再去k市,怎麼也得帶些禮物拜訪一二。
挂了電話,言未遲放下筆,問道:“又要打官司?”
顧若按了按眉心,隻覺得疲憊不堪:“嗯,這也不是宏力那邊的問題,總不能全讓宏力承擔損失,保險公司那邊能賠多少也說不好……未遲,我好累。”
無關于金錢,隻是心酸又疲憊。
被慕末月君潑髒水時都沒這麼難過,因為難聽的話可以不聽,惡毒的私信留言可以不看,但擺在面前的損失與付之一炬的心血卻不能無動于衷。對她來說,這樣的打擊遠比同行陰狠下作的攻讦更劇烈,也更令她痛苦。
她甚至不知道為什麼自己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還能神志清醒邏輯正常地給宏力負責人打電話商量解決對策,電話打完後卻有無窮無盡的空虛湧來
咽喉緊澀,她覺得很累,想哭卻哭不出來。勉強拿起手機編輯了微博公告,發送完畢,她躺在床上動也不動,眼睛睜不開,整個人也起不來,連彈動一下小指的力氣也沒有。
胃部湧起說不清的鈍痛,燒心,惡心得她想吐。
說好的周年放了鴿子,那些期待了幾個月的客戶會怎麼想?熬了那麼多個夜的言未遲又是什麼感覺?顧若太清楚言未遲為之付出的心力,咖啡壺口那一層洗不掉的褐色痕迹就是明證。
閉上眼,一片漆黑中她感到眩暈,身體又輕又重,似乎在不斷下墜。
耳邊有衣料摩擦發出的輕微沙沙聲,帶着一點清冷卻溫柔的梅花香氣籠罩住她:“若若,我就在這。”
她被抱住,有源源不斷的熱量從另一具身體中傳遞過來。
明明閉上了眼,眼角卻源源不斷滑下滾燙的水珠。她好像在一瞬間又變回了那個對外界變化無能為力,隻能被動應對的孩子。盡管付出了很多,卻好像什麼都沒有改變。
“未遲……”她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更正常一些,然而兩頰肌肉酸得幾乎逼人流淚,讓她隻能發出不成調的嗚咽。
“我在,不要哭。”長着一層薄繭的手指拂過,輕輕拂去已經冰冷的液體,“不要緊,會沒事的。”
怎麼會沒事?
“我們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但在未來還可以繼續努力。”她一下一下撫摸顧若的長發,沉靜道,“成品被燒,那就重新再做,拒絕賠償,那就起訴。你剛才就處理得很好,你要相信,你永遠能做到你想做的事,完成你的理想。剛好我覺得成品還有些問題,改完了,重新再做就是了。”
“可是……”被燒的不僅有大貨,還有言未遲手工做出來的兩條裙子,從裁剪到縫合,再到裝飾點綴,全都親力親為。寄存在倉庫是因為兩條裙子都太大不好帶,不如讓物流打包跨國郵寄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