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末猛地擡頭:“是你!”
因為許久沒好好休息,他的眼底爬滿了紅血絲,烏青的黑眼圈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什麼從地裡爬上來的鬼。
“不是我。”言未遲閑散道,“我很忙,沒有時間在網上煽動網友網爆你。銘心的官博幹幹淨淨,發了什麼消息都能一眼看完。你自己……難道不該最清楚牆倒衆人推的道理麼?”
森林暮歌,以及一衆被慕末搞死的無名小店,都曾經曆過這一切。以lo店的體量,再怎麼偷漏稅都不可能與大公司相比,繳納完應繳的稅額和罰金後隻要夾着尾巴做人,活下去并不成問題,沒完沒了追着來的謾罵甚至詛咒才是緻命一擊。lo圈是個很小的圈子,圈裡的人隻要還在上網,不可避免會從各個渠道吃到瓜。
這一手被慕末玩得可謂爛熟,群衆的樸素正義在他有心之下變成了最好用的刀,他甚至不用多費力氣,群情激憤的人們自然會一擁而上,将他真正希望得到的東西送到手裡。
他是見不得光的蒼蠅,是幕後人,他曾經為自己的手腕自豪,而如今……
“白先生,好好享受你的‘傑作’吧。”言未遲垂眼,漫不經心道,“人總要承受自己的所作所為帶來的後果,不是嗎?”
事已至此,慕末想要逃離自己親手造成的一切,隻能徹底退圈。就連換皮重來,都成了一種奢望。
言未遲開門,離開。身後那扇沉重的保險門自動關閉,發出刺耳的聲音。
将近十一月的h市氣溫已經有所緩和,陽光不再熾熱,溫和地灑在身上。
從慕末的豪宅出來,其實時間并沒有過太久。言未遲并沒有直接與慕末見過面,卻曾經和他隔空打過不少次交道,因此也格外了解慕末是怎麼一個人。他隻敢在幕後當小人,一旦走到台前,就會發現他不過如此。言未遲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手指長得甚至有些單薄,但言未遲知道這雙手可以輕易在慕末産生過激想法時給她足夠的教訓。
但顧若……
她不希望顧若看到慕末。
顧若這樣幹淨的人也不該接觸那些不堪的過往,不論是她的,還是慕末的。
她擡腕看了看表,離約定見面的時間還有些時間,剛好足夠從慕末所在的小區趕到餐廳。
趕到時,兩個實習生已經在餐廳門口等着了。她們兩人似乎是同學,正有些不安地湊在玻璃門邊說着什麼。簡曆上她們的照片,因此言未遲輕易認出了兩人。
“為什麼不進去?”言未遲出聲問。
“啊!”一個被驚了一下,另一個轉過頭,輕聲說,“您、您好。”
她似乎不知道該怎麼稱呼言未遲,有些局促道:“嗯……我們想,我們先進去了可能不太好……”
“沒事。”言未遲推門,招呼服務生,“預約号碼31,紫薇廳。”
服務生引着言未遲——還有她身後兩個挂件一般的學生進了包間。兩個姑娘似乎更緊張了,連大氣也不敢出。桌上已經布置好了幾碟涼菜,三雙碗筷,言未遲探了探手,微笑:“别這麼緊張,坐吧,今天不是讓你們兩個人競争的。”
兩個學生不約而同睜大了眼睛。
言未遲安然自若給自己倒了一杯橙汁,道:“你們兩個的簡曆我仔細看過,z大藝術系學生,作品集做得非常不錯。你們兩個的條件相當好,應該不缺大公司的offer,為什麼要來銘心?銘心隻是一家才起步的小店,即使想在lo圈發展,大店也能給你們更好的資源。”
坐在她對面的兩人沒感受到言未遲的視線,倒了兩杯熱水抿了一口,放松了些。膽子大些的那個想了想,說:“我和雅伊都是從高中就開始接觸lo圈了,應該說……也比較熟悉圈子的情況。很多店做得很大,但沒有明确的主題,其實根本就不是來做衣服的。我們之前其實去和一些店接觸過,她們願意收稿,但根本沒有要招全職設計師的意思。市場上大的服裝公司我們也去實習過,但幹了幾天就受不了離職了。”
言未遲皺眉,反問:“幾天就離職了?”
膽子小的宋雅伊忽然開口出了聲,嗓音聽上去甚至有些發抖,帶了哭腔:“……他們要求我們必須用AI!用AI親手融掉我們自己的作品……不,我們的作品在他們眼中甚至不能稱為作品……隻是素材庫……”
“……”言未遲咽下一口橙汁,覺得橙汁冷過了頭,喝進胃裡不太舒服。
趙婷輕扯宋雅伊的袖子,笑得很勉強:“銘心出過的衣服,我和雅伊全都買了,包括後出的jsk和襯衫。我們想,銘心應該是個和我們以前接觸過的都不一樣……然後正好看到銘心招設計師,我們就投簡曆過來了。冒昧問一下,請問您是……”
言未遲随意點了點頭:“店主因為學業不在h市,我是設計師,謝謝你們喜歡我的設計。”
正好服務生把熱菜送進來了,言未遲拿起公筷示意道:“邊吃邊談。”
……
最後談下來,兩人直接和銘心簽了五年約。鑒于兩人都還沒畢業,實習期間按正式工資标準的三分之二發放,畢業後直接轉正再繳納社保。兩個姑娘根本沒想到言未遲直接開了這麼高的待遇,差點想直接無腦賣身給銘心了,還是言未遲一點點把條款掰碎了解釋,阻止兩人一熱血上頭把自己賣了,之後又要反悔。
她的心情很好。
宋雅伊和趙婷如她預想中的一般,專業能力優秀,身上還帶着沒出學校的稚氣,完全就是沒經過打磨的璞玉,稍加調教,日後絕對能成為銘心的頂梁柱……她絕不會說,在兩人身上看到了顧若曾經的影子,那種單純的,對理想的追求……
如寶石一般璀璨,又如野火一般,生生不息。
當然,兩人以後步入社會還能否保持這樣的純粹,言未遲不知道。但顧若已經在這染缸裡進進出出,卻始終不能讓她身上的光芒褪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