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江臨坐在待客小沙發上,端着杯茶醞釀一會兒,終于組織好語言。
他問:“您說的這位‘校長’……年齡多大了?”
“你說校長先生的年齡啊……”棠梨坐在辦公桌前整理着文件,似乎仍舊沒把這個話題放在心上,随随便便繼續回答着,“肯定要比我們大得多,但沒有誰知道他具體活了多久。”
——還是個老頭子。
虞江臨的目光更為凝重了。
他環視這間辦公室一圈,空蕩蕩,冷清清,看不出什麼來——除了窗邊搭造的一座豪華貓爬架套裝。
……所以,為什麼這裡會有貓爬架?
虞江臨又低頭默默抿了口茶水。
疑似公權私用的失格校長,不幹事的學生會主席,在學生會辦公室公然建造貓爬架的部門部長……這所學校似乎過于潦草了點。
那道聲音又在腦海裡低語:【你當初為什麼會來到這所學校?】
望着杯中茶水自己的倒影,虞江臨忽然覺得一陣暈眩,一股沒來由的不真實感從腳底攀升,要淹沒腦海。
恍惚中,他看見眼前一隻白色的山竹果肉在晃動。
不,那不是山竹,那是一隻白胖胖的貓爪子,他曾經常在某些狸花貓身上見到。
“江臨同學?”狸花貓問。
虞江臨眨眨眼睛。
山竹貓爪與狸花貓的幻覺瞬間都消失了,隻剩下一位長發齊腰的小姑娘站在自己身前,關切地揮手。
虞江臨好像這時候才看清這位棠梨學姐的樣貌。對方一頭棕色長發梳得整齊,兩側麻花辮在腦後紮成結垂下。同某個一頭雜亂黃毛的學長一樣,他們都有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
“我剛才一直叫你,你都沒有聽見。”棠梨歎了口氣,轉而笑道,“現在的新生剛開學就這麼勞累嗎?”
虞江臨想了想說:“這幾天總是有些犯困,腦袋也昏昏沉沉,也許是因為感冒?”
“哎呀,那确實得注意。不過很快就是新生軍訓了,你們正好可以趁這段時間多曬曬太陽,強健體魄。”棠梨坐到了對面的沙發上。
“……軍訓?”虞江臨下意識複述了一遍詞語。
“不要告訴我,你們這些新生又不看《新生手冊》。”棠梨伸出根手指做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又笑起來,“《新生手冊》可是非常重要的東西,一字一句都是我們紀律部的心血呢。”
虞江臨坐在沙發上,不動聲色回憶。他入學時有收到新生手冊嗎?有?還是沒有?
……他是什麼時候入學的?
虞江臨捏了捏臉頰,讓自己清醒一點。他的記性這陣子總是時好時壞,仿佛還沒睡醒,暈暈乎乎。
突然一陣鈴聲響起,他望見那位棠梨學姐立即站起來,快步走到辦公桌接聽。方才和他笑着閑聊的學姐,聲音變得冷靜而嚴肅。
似乎是學生會的公事,虞江臨覺得自己不便細聽,每一句話卻都落到他耳中。
“軍訓還是照常……嗯,體育部那邊說是人手不夠,還需要你們部門調一些成員幫忙……具體的細節你當面找他商量吧……監控的事情已經在跟進……”
棠梨這通電話聊了很長,期間似乎轉接了不同人。
聽着聽着,虞江臨的目光變得困惑起來:怎麼感覺這個學生會的職責範圍,涵蓋了這所學校每個學生的方方面面?
等棠梨終于接完電話,虞江臨于是問出了口。
學姐也爽快回答了他,隻是答案令他有些驚訝。
對方仿佛站于某個莊嚴的宣誓會場,右手撫于胸前心髒位置,目光虔誠,語氣堅定:“學生會的職責,是守護好這座校園,守護好校園内每一個學生,讓大家盡可能地順利畢業。無論發生什麼,我們都要永遠牢記我們的使命。”
——永遠。
虞江臨把這個不同尋常的詞語在内心加重念了一遍。
“直到你們自己畢業?”他問起所謂永遠的定義。
棠梨眼中竟露出些微迷茫,就仿佛她從未思考過這件事一般。
茫然中,她複述起虞江臨的話:“……直到我們畢業。”
虞江臨莫名覺得這個話題有些沉重,或許因為畢業總意味着分别。
【你知道,他們不會的。】
他覺得自己應當再好奇些什麼,比如當這屆學生會畢業後,下一屆成員的任命方式;再比如若是學生會打理好了一切,那麼校園内的教職工們還需要做什麼……
但這些想法哪怕隻是剛剛冒頭,便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掐滅。
虞江臨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無話可說,哪怕他總覺得自己原本是想要說些什麼的。
兜兜轉轉他又問回了校園貓貓社。
“貓貓社具體是做什麼的呢?”虞江臨問。
“當然是一切和貓貓有關的活動。”棠梨不假思索回答,“幫助學生們和校園内的貓貓和諧共處,給予貓貓們更好的生活環境,關心貓貓們的心理健康……學生會有不少成員都是貓貓社的一員呢。”
聽着聽着,虞江臨竟然也想加入這個組織了。
他又問:“學姐您知道最近論壇上的貓德評選嗎?”
“當然,校園内任何活動,不管大的小的都要提前向主席辦公室報告。”對方回答得很快。
“那學姐您最喜……”
“狸花貓。”這次甚至不等虞江臨說完,棠梨便斬釘截鐵地回答。
方才熱情開朗的學姐,此刻認真得如同上了戰場,誓要為某種驕傲而拼命。
“橘貓是世界上一種隻會浪費夥食的麻煩存在,白貓則是又兇又愛向主人裝可憐的邪惡小東西。”棠梨一字一句說着,仿佛公布着什麼世間真理,“江臨同學你要記住,隻有狸花貓才是這世上最溫柔的好貓哦。”
這通霸道的“貓貓毛色主義論”令虞江臨笑彎了眼。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紮着棕發羊角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來到大人的眼前讨要誇獎。
他沒覺得這通聯想有何不妥,隻哄孩子般附和道:“好,好,狸花貓是世界上最溫柔的好貓。”
說完,虞江臨發現棠梨學姐沒有接話,隻是怔怔望着他看。
室内一時很靜。
“怎麼了?”虞江臨問。
“……不,沒什麼。”棠梨揉了揉眼角,很快從那陣恍惚中醒來,又看了看牆上的鐘表,“時間也差不多了,這會兒生活部應該已經開完會,江臨同學可以去一樓找他們啦。”
.
虞江臨站在電梯中,在他面前是兩條豎排并列的按鈕。
左邊一條是單數層,分别是一層,三層,五層。
右邊一條是雙數層,分别是二層,四層,六層。
最上面一個按鈕居中,便是主席辦公室所在的七層。
【這棟行政樓隻有七層嗎?】
虞江臨腦海中又一次無端響起某道聲音,他垂下眼眸,手掌輕輕覆蓋一層的按鈕,卻沒有立即按下去。
閉上眼睛,漆黑中眼前再現着方才進入建築物前的場景;他看見了一棟樓,每層都有一面開闊地落地橫窗;他從下往上一層層數着窗戶的數量;他的指尖在一個個按鈕上虛虛劃過去。
——八層。
睜開眼睛,虞江臨看見自己的手指停留在了七層按鈕的上方,這裡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但虞江臨确信,他來時在外面見到了第八層窗。
也許需要走樓梯才能進入八層。他想。
這并不是什麼稀罕事。
虞江臨摁下了一層按鈕,等待電梯緩緩下行。
頭頂上的屏幕從“七”變成“六”,又變成“五”,直至變成“四”,相同的時間間隔内卻沒再次變化。
電梯停在了四層。
門徐徐打開。
一名戴着黑邊眼鏡框的學生走進來。對方一手在腰間夾着個硬皮筆記本,另一手提着個輕巧的電腦包,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樣子。
令虞江臨感到意外的是,這位看起來不算好相處的學生,竟主動朝他點了點頭,語氣頗為禮貌:“您好。”
“您好。”虞江臨微笑着回應。
随後他們便各自在電梯中站立,虞江臨看見對方摁下了二層的按鈕。
電梯門關閉前,他看見外面牆上挂着的巨大标牌:學習部。
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是牆壁上挂着的一張張寫滿日程事項的小黑闆,以及各種做了記号的便利簽與日曆,滿滿當當,卻又不顯雜亂。
到了二層,電梯再度打開。
這一次,虞江臨看見了另一個标牌:體育部。
與整潔的學習部不同,體育部的走廊牆上,則是歪歪斜斜貼了一張張海報,似乎是學生們手繪的。虞江臨粗略掃了一眼,分别是各類運動的科普,以及各種鍛煉活動的宣傳廣告。
牆角則堆滿了紙箱與鐵絲網桶,裡面亂七八糟盛着運動器械,似乎是使用完後随手放的。雖然沒有刻意分類,但倒是十分整潔,顯示出使用者們的愛惜。
虞江臨看見面前的同學小幅度皺了皺眉,又見對方用手指向上撥了撥鏡框鼻托。他猜測這人或許有某些強迫症。
呼。虞江臨無聲笑了笑。
“再見。”又一次,在虞江臨意料之外的情況下,黑框眼鏡同學以嚴肅又認真的表情,朝他告别。
虞江臨着實覺得這位同學有意思極了,他笑得更燦爛:“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