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小子把八戒的布偶放在膝蓋上,瘦巴的身子夾住它,也學着洪家燕的樣子下跪,他還膝行幾步慢慢貼近他的師傅,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
李可為的表情并不好看,壓下眼睫凝視着他們,班子的人跪滿了半個園子,瘦巴巴的孩子們看得讓人揪心,他輕輕拍打着懷裡有些茫然和害怕的女兒的背,目光在低眉的莫媽媽身上打個轉。
許先生面上也沒了笑,他神色冷淡,表情幾度變換,最終歎了一口氣,李可為聽到這聲歎息,慢慢有了動作。
“好了,起來吧。”
李可為語氣放緩:“你一個人帶着這些孩子不容易,你叫黑魚是不是?”
他看向黑小子,後者在洪家燕的動作暗示下,慢慢擡起頭,縮着脖子看李可為,聲音細弱蚊蠅:“回老爺的話,小子是叫做黑魚。”
“洪班主,本官問你的問題你要如實回答,黑魚是否還是僧戶?”早在接見班子前,李可為就找白術問清楚當日的事,心中有所成算。
本朝自太祖時起,對戶籍就有嚴格的規定,其中僧籍的和尚是萬萬不可去唱戲的。
洪家燕動作微僵,黑小子臉色慘白地抱着八戒的布偶,細聽還能聽見他牙齒“哒哒哒”磕碰的聲音。
“回老爺,黑魚他。他确實是,”洪家燕一咬牙,如實說,“小人沒本事,也擔心黑魚一個小孩子遭不住,才壯着膽子把他帶走的,還請老爺恕罪!”
龍山所當年雖遭了倭患,人死地還在,朝廷還要從這裡收稅征糧,哪裡允許這一塊地空着,馬上命地方遷人過去。
黑魚是本地戶籍 ,還是僧籍,本來是要留在龍山所的,可他當年不過三四歲,師傅也死在那場倭患裡,哪裡有人有這個心去照顧他這個小孩子?
李可為聽完又不說話了,許先生今日也格外安靜,半個字沒吐,李獵抓着老爹的袖子轉啊轉,眼珠子滾溜溜地看看這個人又看看那個人,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
半晌,李可為終于說道:“黑魚的事本官自有安排,你這班子裡其他孩子的情況也速速報上來,不可遺漏半字!”
撚着自己的胡須,李可為沖賴管家擺手:"先帶着他們下去歇息,你把事情都打理好!"
悄悄松下繃緊的肩膀,洪家燕不動聲色地吐了一口氣,她知道事情算完了,最後磕了一個頭,拽着還在發懵的黑小子站起身,後頭的阿秃也機靈地拉着左右的師兄弟站起來。
莫媽媽終于擡起眼睛,恭敬地問道:“老爺,那用飯是前院大廚房一道安排還是我們後頭做好了送過去?”
“後頭安排吧,到底是請來唱戲給獵兒聽的是不是?”李可為抱着女兒起身,李獵伏在父親的肩膀上,笑眯眯地說:“那我明日也要聽!爹還要陪我!”
目送着父女兩個走遠,洪家燕這才算真真正正放松下來,李可為肯定了莫媽媽的說辭,班子裡的人暫時可以安生了。
定海縣陽光正好,秋風卷來味道鹹腥卻讓百姓平靜,似被火燎過的雲極低地壓着,大雨馬上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