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日光将盡,兩人決定先在河邊飲馬,再去附近找一處農莊歇腳,次日繼續趕路。
将馬栓在河邊木樁上之後,在不遠處,喻曉找了一處幹淨地坐了下來,她正準備叫李玄過來一起歇一會,卻見他邁開步子一副要走的樣子。
喻曉疑惑,出聲詢問道:“狸郎去哪兒?”
李玄頭也沒回:“我去找落腳之地。”深色發帶在背後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
估摸着現下正是哺時,東邊不遠已有炊煙袅袅,隐約有幾間錯落的茅屋似棋子一般落在一片農田之後。
看李玄走的方向,正是往那兒去了。
喻曉收回目光,視線落在自己的大腿上,那兒内側被磨得鼓脹酸疼,于是她用手又揉又捶,才稍稍緩解了一些不适。說起來她會馬術還是托那個大學時交往的富哥前任的福,他極嗜騎馬,最愛做的事就是拉着她一起做他喜歡做的事,全然不顧她喜不喜歡,也從不過問她喜歡什麼,最後就掰了。
謝雪枝的這個身子骨忒弱,稍微颠簸一下就受不了了,她實在耐不住了才叫李玄停下歇會。
正當她猶豫要不要脫鞋捋起褲腿瞧瞧大腿内側是否紅腫時,身旁突然傳來一陣鞋履踩在枯枝上的窸窣聲。
她擡頭循聲望去,一個身着廣袖海青的僧人正朝她這邊走來。
那僧人背着一個箧笥,深一腳淺一腳,腿腳似是有些跛。待走得近了,她才看清那人的面容:高鼻深目,一瞧便知是異域人。
他,他是……
喻曉認出那僧人,心下大駭,他不是死了嗎?
那日邙山慈光寺,李玄一劍就滅了那鼠人,她親眼所見,海青袍衫下一隻死透的碩鼠,不可能還會在别處看見他!
胡僧臉上的皮膚白得發青,凹陷的眸子呆滞無光,垂落的胳膊藏在寬大的袖筒裡像一隻折斷的木棍一般,随着腿部行走的幅度前後晃蕩,身上的袍子還有幾處污損。縱然長相酷似那隻碩鼠化成的人形,但是她還是看出了一點區别,這胡僧更像人,身上沒有妖氣。
以不變應萬變,她隻是拍拍灰塵站了起來,盡力松弛緊繃的身體。
胡僧走到她跟前,雙手合十朝她鞠了一鞠,開口道:“問施主安。”聲線絲毫無起伏,又似是臂不能使指,動作頗為不流暢。
喻曉照葫蘆畫瓢,回禮道:“大師萬安。”
“貧道從西京洛陽而來,去往東都汴梁欲将這箱絹帛送與好友。隻是腿腳受過傷,走了幾裡路,實在走不動了,偶見施主飲馬,想煩請施主帶上貧道一道同行。”說話間,這胡僧空洞的眸子微微轉了幾轉,卻似機械般有種一卡一頓的感覺,看着很是詭異。她瞧了,臉也跟着白了幾分。
這,這到底是不是人……
她正準備嚴詞拒絕,李玄在這時衣袂翩翩步履從容地回來了。
他徑直走到喻曉身旁,瞥了她一眼後,對着胡僧施了一禮道:“某曾在慈光寺見過上人,不知上人還記得翠雲李妙臣否?”
胡僧的眸子又轉了轉,視線像是落在了李玄身上:“李妙臣……”語調拖長,似是在思考。
“是,翠雲峰散修李妙臣,家師道号源清。”
喻曉記得,在翠雲峰那間茅庵,他曾和謝玉京提起過他的師父源清道長,那天正是他師父下葬的日子。
她不禁望向李玄,心下頓悟,原來這胡僧就是慈光寺原住持,那麼他竟然鼠口逃生,流落到此地了?
胡僧沉吟了許久,也沒有想起李妙臣是何許人也,見狀李玄扯唇一笑:“罷了,某籍籍無名之人。”話頭一轉又道,“适才上人的話某都聽到了,我和友生此番也是前往汴梁,且正巧有兩匹馬,可邀上人同行。”
聞言喻曉瞪大了雙眼,她伸手拉了拉李玄的衣袖,給他瘋狂使眼色,見他不為所動,趕忙在胡僧開口之前道:“大師,我們此去東都還要繞道南下去一趟許州,且要停留個把月,實在不便同行。”說着擺出一副為難的神色。
縱然這胡僧是“熟人”,可是看着甚是詭異,而且他身上隐隐散發的一股臭味讓她很是不适,一想到要和這個來路不明的胡僧同處十天半個月,她渾身的寒毛都要豎起來了。
胡僧還未開口,李玄便接住她的話,道:“三娘,我問了一老伯,他說今晚可容我們宿一夜,上人可同我們一起。”說罷對着她微微搖了搖頭,黑眸裡盛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
見此,喻曉隻好點頭。
李玄去河邊解下繩索,牽着馬來到兩人面前,将一匹馬交給喻曉,接着對胡僧道:“上人與我同乘吧。”
三人便朝東邊那小村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