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厲厲,陰雨綿綿,山林窸窣如密密鬼語。
泥濘山路上,一處半人高的土穴前鋪滿了老鼠的屍體,在雨中散發出一股股惡臭。
李玄的道袍上沾上了一些血迹,但卻絲毫未見被雨打濕。
“臭東西真是嫌命長,碰到本大爺算它們倒黴!”
一道甚是狂妄的聲音從李玄口中吐出,此刻他的眼眸金光熠熠,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跋扈,似是變了個人一般。
“誰?”李玄眼中厲色一閃。
前方幽幽密林中傳來一聲嗥叫,聲音凄厲悠長,聽來令人毛骨悚然,随即一團青色煙霧從聲音傳出的地方袅袅升起。
李玄面色更加冰冷,渾身上下散發着濃濃的戾氣,他憶起了八年前父親慘死的情景。
“是殺你阿耶的青鬼。”那道狂妄的聲音又起,語氣中透出看戲一般的戲谑。
青霧聚成人形飄出密林,似是要往山腳而去。
李玄不由腳下生風跟了上去。
自那晚李玄出門之後,一連十多天都不見他的人影,喻曉納悶,他師父去世,難道他都不用守喪的嗎?
不過這麼多天喻曉也沒閑着,她趁李玄不在時,日日打坐,調用腦子裡面的心法,希望盡快養好身體。時間緊任務重,再歇下去黃花菜都涼了。
這日萬裡無雲,天氣晴朗,喻曉正要下地走動走動,隻見謝玉京從山下風風火火而來。
看到喻曉,他晃了晃手裡的梅花酥,笑得頗為燦爛:“阿姊,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了!”
喻曉不解,待謝玉京打開了苞苴,她的臉上頓時綻放出異樣的光彩,那真是如“久旱逢甘霖”一般的神采,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好五郎,你真是太懂阿姊了!”
好幾天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饞得她是心癢癢啊。
兩人正在屋内閑談,這時外面傳來嬌脆的女聲:“狸郎,你看玉娘可苗條了些許?”
謝玉京眼含笑意,對喻曉道:“是玉枝,她吵着要跟我一道來。”
李玄淡淡應答:“誠然。”
喻曉朝門外看去,隻見一個男裝麗人跟在李玄身後。女子粉面櫻唇,頰上點染了時下流行的金靥,分明是精心打扮了一番,比那日在家宴上所見更多了幾分妩媚和窈窕來。
不對勁啊不對勁。她手摸下巴,饒有興味地望着門前這對男女。
謝玉枝看到喻曉,彎眼一笑,甜甜喊了一聲“阿姊”,繼而從李玄身後走到她旁邊。
“阿姊,你多日不歸,阿娘一直在我耳邊念叨呢。腿好些了沒有?”
李玄的藥很有用,再加上她日日夜夜的修複,腿上綁縛的竹片她昨夜就拆下來了。
喻曉點頭笑道:“好多了。”
說着謝玉枝起身在喻曉面前轉了兩圈,眼中盛滿了期待之色:“阿姊看我今日打扮的如何?”
少女的聲音似黃莺出谷一般悅耳,喻曉聽了不覺也露出些歡喜:“玉娘容色傾城,今日更是綽有餘妍,不愧是我們謝府的花中魁首!”說着豎起大拇哥。
聞言謝玉枝喜笑顔開:“還是阿姊最了解我。”說着扭頭嗔了謝玉京一眼:“阿兄和狸郎真是木頭腦袋,一點不懂我想聽什麼。”
謝玉京笑道:“我一個粗人,哪裡懂得娘子的心思。”
姊弟三人互相打趣,場面輕松溫馨。
李玄一直沒進得門來,他在門外一言未發,眉睫低垂,不知在想些什麼。
“狸郎,今日我是來帶阿姊回府的。”謝玉京看向沉默的李玄,出聲道。
喻曉也望向李玄,她注意到李玄眼下有淡淡青黑,面色蒼白,似是憔悴了些許。
李玄擡眸,和喻曉的目光相撞,兩人皆是一怔。
直到離開翠雲峰,喻曉還在回味李玄那個眼神。那是一種什麼樣的眼神呢?
裡面壓抑了太多,似乎有太多不可說的内容:明明是淡漠的,空無一物的,卻像深不可測的海底,裡面藏蘊着滔天的瘋狂和恨意。
喻曉實在是不知道一個人經曆了什麼才能擁有那樣一種眼神。
三人下了翠雲峰進了呂莊,隻見呂莊觀者如堵,鄉民将村路圍得水洩不通,裡面傳出一聲聲嘶啞的哭喊。
“我的兒,我的兒,我兒命苦啊!”
老妪的哭喊聲聲撕心裂肺,如刀子一般紮的鄉民們也不禁落下淚來。
三人對望一眼,一齊走上前去。
衆人中間圍着一個老妪。老妪年逾五旬,頭發斑白,涕淚沾了滿臉,手裡卻抓着一件女子的衣裙,仿若那是她最寶貝的東西怎麼也不肯撒手。
一個農夫抹着眼淚,頻頻搖頭:“沈老婆這女兒怕是回不來了。”
喻曉抓住農夫的胳膊,問:“為何回不來?”
農夫瞧喻曉面生,便解釋道:“沈老婆是鳳翔人,翠娘是她的女兒,她們倆的丈夫都死在了戰場上,兩個人去年遷到了我們呂莊。翠娘三日前不見了,沈老婆年歲大了,隻有這麼一個女兒,母女倆相依為命,現在女兒被人牙子拐走了,肯定是回不來了。”說着又抹了抹淚,嘴裡念叨着,“翠娘是個好娘子,前些日子借給我家幾口米糧,救了我幺兒一命,若是我幺兒——”竟是哽咽得無法繼續。
喻曉面色沉重,她想起順娘也是在前些天突然失蹤下落不明。
這時一旁的謝玉枝似是忽地想起了什麼,道:“幾天前曼香跟我說過她家小妹也是失蹤了,而且是在卧房中不見了人,很是離奇。報了官,但是到現在都沒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