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奇怪的話之後,陰陽師平靜地看了她一眼,颔首表示招呼,然後就……
走了?
性格直率到有些讓人難以琢磨。
沈沫沉默了片刻,腳下沒停,繼續朝着鞍馬寺的方向走去。
鞍馬寺是位于洛北的寺廟,與她目前修行所處的清水寺,是一南一北,天各一方。
據說由東渡的高僧創建,被看作是守衛京都鬼門之寺,供奉着毗沙門天,也就是佛教裡的護法天王。
鞍馬寺附近是貴船神社。
值得一提的是,神社供奉的是掌管雨水的高龍神,屬于本土的信仰,大概因為神系背景的缺失,高龍神本來是從父神伊邪那岐斬殺火神後,殘留在劍器上的血中誕生,現在就成了意味不明的龍神。
與之齊名的,還有暗龍神。
有種說法是,高龍神掌管山上的雨,暗龍神掌管山谷裡的雨,也有說,隻是稱呼的差别,實則是同一個神。
說到這個,沈沫就想到了那則神子的預言,由星之一族所出,但因為與左大臣有姻親關系,立場看起來并不那麼中立。
原身曾投靠的一方,也就是右大臣,并不相信這則預言,哪怕京都傳遍了,身患疾病的下層百姓都渴望着神迹的出現……
傲慢的右大臣,依然不吃那一套,認為這是在故弄玄虛,隻覺得政敵在醞釀着什麼陰謀,所以才讓原身多加留意打探。
相當樸素真實的政鬥。
但是,翻看着記憶,沈沫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形式已經逐漸明朗了。
左大臣幾乎是權傾朝野,甚至連橘氏——祖上出自天皇家,降為臣籍後,繼承下來的一脈。都站在了左大臣的一邊。
雖然那位橘友雅大人算是旁支,目前隻是近衛府少将,但是,身為天子信重的近臣,頻繁且不加掩飾地出入藤原府邸,其中傳達的隐晦含義,本就足夠明顯的了。
還在觀望的家族,就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互相攀咬,争相投誠。
譬如原身的家族。
沈沫心裡搖了搖頭。她走的是朱雀大道,沿途芳草萋萋,路上有些颠簸不平,即便是權貴公卿集中居住的區域也是如此。
這裡沒有嚴令禁止越界的規定,人們可以穿越各街道行動,但底層百姓基本上會避免到達官貴人們居住的地方。
畢竟,這是不把下民當人的時代,萬一沖撞了貴人,或者因為什麼荒謬的原因被誤殺。
丢掉性命是一回事,若是連累親屬,本就艱難的生活就更難以繼續下去了。
因此,從七條往裡走,幾乎看不到人影,走到五條的時候,才遇見了日常巡視的檢非違使,穿着直垂,身披羽織,腰挂佩刀,見到她時,幾人紛紛停步,垂首表示尊敬。
雖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沈沫還是有種割裂的感覺,若不是記憶顯示得明明白白,她是失利被棄的棋子,她都會誤以為自己是什麼位高權重的大人物。
想到自己還是沒有入編的半吊子僧侶,但在這個時代,神職者本就是特權階級,那種割裂的感覺就更加強烈了。
沈沫雙掌合十,微微躬身回禮。
徒步巡禮是件枯燥的事情。
但對于沈沫這般時常來去匆匆的人來說,還是有一定的新鮮感。
隻是,越是看多了京都的風景,越能感覺到,某種要把人溺死在溫柔暖風裡的缱绻柔美,飄飄然,帶着點微醺的感覺,虛無缥缈,不可捉摸。
沈沫有點難以形容這種感覺,就像……
明明京都沒有城牆,卻像是有無形的壁壘,将人們都困在了這裡。
無所依托,不辨前程,表面繁花似錦,實則卻在慢慢陷落,因此,也就不去想什麼未來,或尋歡作樂,或忍耐祈禱,處處散發着頹郁的氣息。
經過高門外牆的時候,沈沫隐約聽到了裡邊傳來不成曲調的琴聲,間或夾雜着嬉笑聲,和歌輕慢,合着拍子,完全符合她對平安京的想象。
而另一邊,隻是隔着一條大道,就完全是另一幅畫面。
因為右京地勢低窪潮濕,不适合人居住,兼之禦所偏向東部,京都的重心就逐漸轉移到了左京。
右京自然就荒廢了下來。
因此,放眼望去,随處可見年久失修,或者建了一半就廢棄了的宅院。
透過破敗的宅門,能夠看到裡面野蠻生長的野草,泥濘的土壤,腐朽的房梁,處處透着荒涼陰森。
即便不用風水的知識,都能感覺到迎面而來的令人不适的氣息,是藏污納垢的地方。
站在朱雀大路上,就能同時看到反差極大的兩邊,猶如實質般的割裂感。
相比于感慨京都人生活的困窘狹逼,沈沫想的卻是,這地看起來挺适合種點什麼,像水稻,蓮藕,蘑菇,或者一些陰生藥草。
但這裡的人似乎對于結構形制有着非同一般的執着,對美近乎偏執的追求,即便明知這是爬滿了虱子的華麗衣裳,依然故作不知地穿在身上,追求形式美,勝過實用性。
可不得不說,寺廟神社倒是裝點得莊嚴雅緻,有種自然瑰麗的美感。
沈沫看着栩栩如生的佛像,念誦着臨時抱佛腳記下的幾句佛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