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呢喃自語,腦海裡仿佛浮現出當時煉獄般的情形。
有人掠奪珠寶,有人當街殺人,有人不甘就此死去,将膿包擠破,抱住尚且還能動彈的人。
貴族,有錢人,甚至是教廷的人,早就跑沒影了,從前高高在上,自诩尊貴的人,在災難到來時,抛下了所有,逃命去了。
沒有人維持秩序,沒人再讴歌什麼美德。
不用再忍耐了。
一群絕望的民衆,在逐漸被瘟疫占領的城市裡掙紮,扭曲,崩潰。
徹底爛掉了。
“人是跑不過瘟疫的。”
有人咒罵了一聲,激動地想要揪起男人的鬥篷,因為他戳破了衆人默契不去提及的事實,他們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了。
“别碰我。”
喬治後退了一步,神色冷漠地掀起了手臂,上面赫然是一個隆起的腫塊,“現在,是時間的問題了。”
“你!”
本想教訓他一頓,出口郁氣的男人倒退了好幾步,大吃一驚,面具下的臉驚慌失色,他急促地問道,“什麼時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
詢問的男人像被戳破的皮球,完全洩了氣,頹然地坐在了地上,一路上,他們都很謹慎,在換上這身打扮前,他們甚至是脫光了衣服彼此檢查。明明他們都很健康,身強力壯。
即便這樣,還是無法抵抗瘟疫的侵襲。
事到如今,說什麼你被惡魔附身了,上帝厭棄了你,降下了懲罰,之類的話,已經沒有意義了,在喬治身上發生的事情,或許很快就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親身經曆過的人都知道,當腫塊在一個人身上出現時,其他人也逃不掉了。
絕望在隻有五人的小團體中蔓延。
“你必須離開。”
領頭般的男人沉默了片刻,幾乎從喉嚨裡吐出了難聽的氣音。
喬治冷笑着,“我早就想這樣了。”
“我要大口呼吸,仰首挺胸地向天咆哮怒吼,在瘟疫殺死我之前,我會先殺死我自己。哈,死亡是嗎?死亡再也無法扼住我的喉嚨了!我受夠了,受夠了!”
“去死吧,去死吧!”
他要回家,回家……
男人又笑又哭,毫不猶豫地大步轉身離開了。
沉默。
然後是急促的氣音,可能是抽泣,低吼,喉嚨裡無意義的顫動。
“該死,該死,該死!喬治那渾蛋!”
怎麼不早點說!
但憑心而論,如果是他們自己,會選擇坦白嗎?
……不會。
羞憤之下,衆人生出了某種憤怒怨恨,對離開的喬治,對沒用的醫師們,對獨善其身的貴族和教廷,對所有人類……
對這場莫名其妙的天災!
要怎麼做?到底要我們怎麼做?!!
沈沫也在想這個問題,心髒像被什麼攢住了一樣,慢慢往下墜,那是熟悉的、無能為力的感覺。
四肢很快就會因此軟綿無力,腦子潰不成軍,想要逃避蜷縮起來。
沈沫驚訝于自己還能冷靜分析這樣的情緒,但她知道,這是必須剝離分析的部分,是必須面對解決的事情。
奇怪的是,她并不感到絕望。因為,會結束的,她笃定,會結束的。
……但,或許不是現在。
知識的鴻溝隔着生死,無數的隻言片語湧進腦海,卻始終聚集不成徹底解決瘟疫的辦法。
知道卻做不到,沒有比這更絕望的事情了。
沈沫看着塗油的漆黑皮革,穿起來并不舒服,悶熱難當,自她清醒過來,就穿在了身上。
穿上了醫師的衣服就是醫師了嗎?
脫下了醫師的衣服,就不是醫師了嗎?
她看着木屋裡的屍體,想到的是一路上的屍橫遍野。隻要是能做的事,哪怕微不足道……
沈沫站了起來,向屋子裡走去。
有人奇怪于祂有些陌生的背影。
“等等!”有人卻是喊住了她,“你要幹什麼?”
“别過來。”
背對着他們的身影,徑直踏進了死亡籠罩的地方,祂說。
“我要放火。”
沙啞低沉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喃。
衆人愕然,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荒謬神情。
瘋了,一個個都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