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中午,溫樂收到小姨的信息,是一家咖啡廳的定位。
【明天下午三點,落木咖啡廳。人家小蘇好不容易有假,你收拾帥氣點,提前到,給人家留個好印象。】
小姨語音信息一條接一條的,溫樂沒帶耳機,将語音轉為文字看。
微信語音轉換文字後自動配上emoji,看着都能感覺得出小姨的着急和鄭重。
溫樂回了個OK表情包,收起手機準備上車,擡頭卻看到辦公室幾位女老師說說笑笑走過來。
“溫老師下班了?”徐瑾看到溫樂,笑眯眯打招呼。
徐瑾也是語文老師,坐在溫樂隔壁,今年五十幾歲,教了三十幾年書,知識淵博,氣質優雅,很得學生喜歡。
“對,幾位老師這花哪裡買的,花型和顔色很漂亮。”
溫樂望向她們各自拿着的一兩支開得及其燦爛的藍紫漸變色繡球花,難得也産生了想購買的欲望。
小姨挺喜歡繡球的,可以買些送過去。
“這不是我們買的,我們去城郊玩,山川花卉基地老闆送我們的。”教物理的林倏喜愛的摸了摸繡球花蓬勃的花型,說話聲音輕快。
“城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家繡球種植基地,各色繡球很漂亮。”另一位老師搭話。
“行,有時間我也去瞅瞅。”
目送幾位老師上樓,溫樂上車回家。
寰宇小區是去年建成的中端小區,相比北城高昂的房價,這裡兩萬多一平的價格對溫樂來說友好了許多,工作幾年的存款加上貸款,溫樂在去年年中的時候買了現在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裝修花了半年,又晾了差不多半年,溫樂在七月中旬的時候搬進來的。
一層有兩戶人家,對門,中間的過道很長,平時生活互不幹擾。
電梯門往兩邊打開,溫樂出電梯就和住在對面一家三口迎面撞上。
“溫老師下班了。”
鐘羨看到溫樂,連忙笑着打招呼,站在旁邊的張慵也淺笑點點頭。
站在夫妻之間的張念抿抿唇,呆滞的眼神輕輕閃動了下,小聲喊了句溫老師好。
“你們這是送念念去補課?”
“對,還有不到一年就看考高中了,她數學成績最近下滑得厲害,我和她爸爸商量一下,準備給她找個補習班,現在正要去了解一下情況呢。”鐘羨憂愁又着急的說。
張念嘴巴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什麼都沒說,隻是眼神黯淡下去,眉宇間籠罩着一層憂郁。
溫樂看到,心有不忍,想了想說,“念念其實已經很努力了,這次八校聯考試卷難度很高,我們高中部老師都有所耳聞,适當放松一下,調整一下狀态,或許比補課還有效果。”
張念在聽到溫樂的話後,黯淡的眼神亮了一點,有些期待的看向母親。
鐘羨遲疑一下,看向丈夫。
張慵拍了拍張念的肩膀,看溫樂,苦笑道:“謝謝溫老師,我和她媽媽對現在的教育實在是無所适從,懂一點但是又懂得不多。”
“就怕因為我們不懂,耽誤了她,這孩子也不說是試卷太難了,她數學平時都考一百一十多,這次考了一百出頭,愁得我和我老婆幾個晚上都沒睡好。”
溫樂道:“八校聯考一直以來都很難,今年更是難,我們高中部數學老師将卷子給高一學生做,考上一百一的也寥寥無幾,念念考了一百多,估計排進市裡前十了。”
溫樂當了四年多老師,對家長心思不說了如指掌,但還是明白七八分,對許多家長來說,告訴他們孩子優秀沒什麼用,數據和排名才是他們關心的。
張慵和鐘羨兩人都是體制内的,以南城薪資水平來說,夫妻倆每年收入有三十左右,其實也算不錯了,但是他們家裡還有四個老人要照顧,當初為了讓孩子上二中,又買了寰宇小區的房子,之前住的房子的房貸靠公積金養着,寰宇的這套則需要他們自己還,壓力不小。
他們隻有張念一個孩子,對她的教育尤其舍得,物理和化學一直上名師補習班,一節課五六百,每個月光補課費就要近五千,從張念考上初中上到現在,平時哪科成績下降就抓緊找老師補,這幾年網課興起,兩人又為她買了不少網課。
張念每天回來不僅要寫學校、名師補課班的作業,還要上網課,上完網課,還有作業等着。
她平時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換着地方學習,大考前飯菜都是父母端到房間,她邊吃邊上網課。
溫樂上早自習的時候六點從家出發,偶爾和張念一起乘電梯下去,這孩子靠着電梯都能睡着,到一樓的時候突然驚醒,然後背着重重的書包,微微躬着背往學校走去。
十三四歲的孩子已經明白父母的苦心,所以哪怕已經很累,還是沒有拒絕他們為她再找一個補習班的提議。
溫樂對張念學習如此了解,是鐘羨知道他是南城三中老師,以前在北城教書後,時不時就送些零食水果過來,找他打聽三中的錄取和分班規則、學生上課進度、北城那邊高中教學情況、怎麼樣才能提高孩子學習成績之類的無關緊要的小問題。
能說的溫樂都告訴她,希望能減少她的焦慮,讓張念有喘口氣的空間,不然這孩子得抑郁了。
“沒事,她們過兩天應該要開家長會了,等開完家長會再看也來得及嘛。”
溫樂見張念眼底壓抑的情緒散了些,無聲歎氣。
這孩子已經崩到極點,再不松松線要斷了。
溫樂雖然教書時間不長,到今年也不過第五年開啟,但已經見過無數悲劇。
北城那邊教育更卷,學生不僅要兼顧學校課業、保持優異的成績,還要發展興趣愛好、參加各種競賽,參加夏令營、冬令營之類的,他們背負了家長太多的期待和自己對自己的期望,當堅持不下去的時候就從樓上一躍而下。
離開北城時,溫樂之前所在的那所學校各棟教學樓走廊已經拉起鐵網。
溫樂算不上什麼太優秀的老師,他也是從應試教育下走出來的其中一員。
他也想将學生成績放在第一位,狠抓學生成績,但是每當看到學生眼底的疲憊和憂郁時,他總會想起那些逝去的青春稚嫩的生命、和地闆上流淌的鮮血。
成績重要,但生命更可貴。
回到家,溫樂給自己做了頓飯,然後就去書房備課。
直到将周一早上要上的内容準備好,溫樂才有時間看一眼手機,這才發現小姨給他打了個電話。
溫樂回撥電話,小姨秒接,像是一直守在手機前等着這通電話。
“小姨,你找我什麼事,我剛才在備課,手機開了免打擾。”
“我一猜就知道你又在忙工作了,也沒什麼大事,隻是提醒你明天收拾幹淨整齊點,别和平時上課一樣,明明身材樣貌都不差,穿着打扮卻和你小姨夫差不多。”
溫樂:“……”
“小姨……”溫樂舉着電話,慢吞吞喊了句。
溫坊嗯了一聲,又問了句怎麼了?
“沒事,你早點休息。”
溫樂對着很愛他的人說不出自己不喜歡女孩子的話。
隻能匆匆叮囑句,然後挂斷電話。
溫樂父母在他十歲的時候開車回老家遇到泥石流去世了,之後小姨将他帶回了家,告訴他從今以後,香茗小區七棟502就是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