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銳的警笛劃破長空,警車停在巷道,猛然帶上的車門激起一陣揚塵。
“讓讓,讓讓,所有人向後退,不要進入室内。”李明正撥開人群,三兩步躍上台階,神情嚴肅将肆無忌憚的談論壓下。
然而多年來磨煉的敏銳聽力,仍讓竊竊私語鑽入耳内。
“造孽哦,滿身是血,毀心肝的玩意兒啊下那麼狠手。”
“救護車還沒來?說不定還有氣兒呢!”
“哪能啊,血都淌出來了,要不然怎麼被發現的。人我是見過的,多禮貌多溫柔啊,對兒子更是沒話說,就是老公死得早……”
“噓!少說兩句,人還在裡面呢。”
“切,長得人模狗樣的,不知道心爛到哪裡去了,成天沒個笑臉。所以我說呀,光是成績好沒用,指不定成了那什麼高智商罪犯,反社會人格!”
門敞開着,一張張嫌惡夾雜興奮好奇的臉借助伸長的脖子向裡探,身子極有默契地避開了一尺距離,剛好窺見鮮紅血液靜靜淌着。
裡面有兩個人。
一個或許剛死了不久,仰躺在地,裸露的肌膚青白,血液洇濕地闆。
另一個背對着,跪坐在地,頸背骨骼凸起,凝成了一座雕塑。
李明正斟酌着用詞,“先生,請你站起身,把雙手舉過頭頂,慢慢退出房間,不要碰現場任何東西。”
背對的人影沒反應,李明正加重語氣,“請你立刻起身,我們會将事情調查清楚,隻要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等待數秒後,李明正示意身後警員做好準備進入室内,有必要時采取強制措施。
“啊!嗯啊啊啊!”
衣袖被大力扯住,一張樸實中帶着點狡黠的臉,此刻隻剩下蒼白的驚恐急切,焦急地沖着他比劃。
“有刀,李隊,他手上有刀!”警員定睛一看,壓低聲音提醒道。
啞巴聞言擋在門前,從喉嚨裡擠出不成聲調的嘶啞吼聲,隻能從他推阻的手辨别他試圖阻止警員入内的意圖。
“先等等。”
見李明正下令,啞巴松開緊掐的手,張張嘴,什麼聲音都沒發出。
咚咚咚,咚咚。
三長兩短。
一遍又一遍,啞巴用力敲門,骨節發白。
耐心告罄的前一刻,跪坐的人終于有所反應,轉過頭來。
李明正得見街坊四鄰口中“備受寵愛人模狗樣的優等生”。
冷白皮,臨近黃昏,橙黃的光線落在他腦後、肩背,仍然映襯那張臉白得發冷,面皮薄得清晰可見眼皮細密的血管。
他遙遙看來,目光落到門後,卻仿佛看向很遠的地方。
黑沉沉的瞳孔,毫無血色緊抿的唇,清瘦鋒利的骨骼。
這挨挨擠擠老舊城中村裡,匿在磚塊中的玉石,私藏起來名家的水墨山水圖。
直到他踉跄兩步站起身,才注意到幹幹淨淨半身以下的猙獰血迹,血水沾透垂落的雙手。
“把刀放下,慢慢走過來。”李明正保持警惕,不知出于什麼原因,補充一句安撫道,“沒事的。”
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生,身形清瘦而挺拔,薄如輕雲,利如刀刃。除了起身時的踉跄,此刻穩穩地站在狹窄的客廳中央。
他搖了搖頭,用手握住刀刃,繼而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
……
“名字,年齡,和死者的關系是?”
“羅闵,十八,母子。”
羅闵神情淡漠,語調平靜,李明正擰眉與他對視,“憐憫的憫?”
“去掉心字旁。”
悼念的闵。
“一般都是做姓氏,你父親姓闵?”
毫無意義的閑聊,羅闵認真回答:“我不知道,他們很早就分開了。”
李明正嚼碎茶葉咽下去,“所以你和你母親相依為命。”
“我們正常地生活。”他說話很精簡。
“嗯,抱歉。”李明正坐直,身體前傾,“所以你為什麼要殺了自己的母親?”
羅闵擡起眼睫,眼白幹淨。李明正注意到他眼皮的褶皺很深,從眼頭開始漸漸變寬,眼尾拉長,看人時顯得十分淩厲。
“她是自殺的。”
此後無論怎麼問,羅闵隻回答這一句,“她是自殺的。”
不怪圍在門口一堆叽叽喳喳的猜疑,那房間内隻有他們兩人,一個柔弱瘦弱的中年女人,和一個正當青春或許有些叛逆的兒子。
被溺愛的孩子三言兩語不順心便能對至親至愛大打出手,痛下殺手也并不是少見的案件。
羅闵赤手空拳就能将人打死,何況他還拿着刀。
帶走羅闵後,李明正進屋見到了那個可憐的女人。
她和羅闵不太像,很柔和的長相,這個年紀少見的清麗溫婉,眼睛半開半合,絲綢般的長發在身側散開,部分落在雙肩。
隻可惜身上數個血洞破壞了氛圍,否則她一定是能載入童話的睡美人。
然而死人這件事仍然是十分駭人的,驚魂未定的鄰居老太說,她從未關嚴的門縫裡看到羅闵親手拔出了刀握在手心,那時地上紅汪汪的全都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