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卓漁安拍攝視頻的那天,是個晴空萬裡的日子。
陳春決為了拍攝順利,特意選擇了一片人際比較稀少的海域。
陽光璀璨,照在海面上,如過度曝光的膠片,白茫茫一片,藍色都被過濾掉。三月底氣溫上升,大部分的海鷗也已回到原來的地方,隻有零星的失群的海鷗仍停留在此處。
無論是什麼物種,或許都會有失群的存在。
他們也算吧,在這個快速的容不得停下腳步的世界裡,竟有人每日都無所事事,做些毫無意義的事。
李霜不再看那些盤旋的海鷗,視線稍微下移,停留在陳春決身上,他站在海壩前,調試着拍攝設備。他今日穿着卡其色馬甲,上面有許多口袋,和大多數攝影師的裝着類似。
海風吹過,帶來潮濕的鹹味,吹過陳春決蓬松的頭發,調試好攝像機參數,陳春決擡頭,扛起攝像機,像是外出采風的大學生。
“卓漁安,收音設備戴好了嗎?”
陳春決做事周全,哪怕是卓漁安多次提醒,隻要随便一拍就好,但他還是将一切都準備妥當,李霜甚至瞥到他看網上那些音樂博主如何拍攝VLOG。
“戴好了。”站在壩上的卓漁安,将小提琴從箱子裡拿出來,她喊站在後面的李霜,“小霜姐,幫我拿着箱子吧。”
李霜的眼睛一直注視着他的背影,聽到卓漁安喊自己,才回神,“好。”
為了場景有變化,三人沿着海岸線緩慢走着,偶爾遇到好看的背景,陳春決就會停下拍一段。
拍攝進展得很順利,無論是拉琴的人,還是拍攝的人,都無比認真。
李霜跟在他們身後,手裡拎着卓漁安的外套和小提琴箱,和陳春決的相機包,她今日就是他們的小助理。
她時不時望着遠處發怔,聽着那悠遠的琴聲,覺得内心變得愈發沉靜。
卓漁安在視頻開始時,介紹這首曲子是自己的自創曲,名字叫做「雨落下」,因為她和學姐是在學校裡某個下雨天相遇的。
在落雨的陰天,琴房沒什麼人,而學姐坐在椅子上,對着大開的窗子拉着大提琴,卓漁安在那時闖入琴房,就此一段友情開始。
曲子時而激昂,時而低緩,像潛遊在海底的魚類,緩慢穿過冰涼的海水,陽光的溫度,它們如何察覺,落下的眼淚又如何和海水區分,沒有答案。
卓漁安也找不到那日學姐在樓上掉落時,内心的想法。她隻能借曲子一遍遍刻在骨子裡。不要忘記。
一首曲子結束時,卓漁安站在燈塔前,聽着海浪聲,落下了眼淚。
止不住的,落下來的眼淚,砸在岩石上。
陳春決将這一幕拍下,随即關閉拍攝鍵,他剛想上前時,被李霜一把攔住。
“讓她自己待會吧。”
兩人站在距離燈塔較遠的地方等待卓漁安恢複情緒,李霜靠在欄杆上,跟随着海鷗的影子,四處望,她踩在欄杆下方,望海下探。
一陣大風刮過,她的身子狠狠搖晃了一下,陳春決心一驚,伸手抓住她的腰,扶住。
“小心點,沒什麼好看的。”他深呼一口氣,将她從欄杆上抱下來,手撤回來,略有些發麻,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輕輕張開舒展。
李霜下意識摸了下自己的腰,那裡好似在發燙,聲音也沉悶,“就是剛看到有海鷗俯沖,想看看它有沒有被撞到。”
“它們有翅膀,怎麼會撞到。”
“人有腳,也會摔倒啊。”
“……”陳春決從喉嚨溢出笑聲,“有道理。”
李霜沒作聲,聽着他的笑聲,耳朵都有些發癢。後撤也無法後撤,他散發出溫熱的光源,李霜忍不住想要靠近,再靠近。
遠處的燈塔下,卓漁安已經起身,她起來後沒有離開,而是站在海邊,又開始拉起小提琴。
失焦的陽光下,藍天變得空白,隻有她身穿的淡綠色連衣裙成為一抹靓麗的色彩。
“李霜。”陳春決聽着琴聲,側頭看向李霜,她紮起高馬尾,露出纖細的頸項,碎發拂過下颌,被她擡手捋至耳後,聽到他喊自己,才收回望向卓漁安的視線。
“怎麼了?”
“你上次說,要經常找我聊天,但這兩天你沒找我……”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一瞬不瞬地盯着。
李霜想躲開,但最終還是視線交彙在一起。
她不得不承認,這幾日自己确實在刻意躲着他。
“最近沒什麼想聊的啊。”
“我——”
李霜後退一步,“小魚往這走了,我們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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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春天時,一切都會好起來。
骨骼裡存下的舊日苔藓被剝去,皮膚下潮濕的水汽被蒸發,又是全新的身體,全新的日子。
李霜在洗手間洗過頭發,将掉落的頭發梳下,利落地纏成一團丢進垃圾桶。給吹風機插上電,吹過頭發後,李霜站在鏡子前,化了一個淡妝,将頭發故意弄得更蓬松些,她才離開洗手間。
外面的天已沖散橙色,進入深藍的靜谧時刻。
李霜換上了一件新到的衣服,黑色碎花長裙,顯得她高挑腰細。對着落地鏡審視了幾秒,伸手想拆開裙帶,脫下換上其他衣服,赤腳走到行李箱前,又垂眸沉默幾秒,還是将帶子系好,走到門口換上和裙子一起到來的棕色高跟皮鞋。
她拿上放在櫃面的花束和小禮物,前往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