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量的雪融化,氣溫驟然下降,泥水反射不出陽光的幹淨。縣裡的街上熙熙攘攘,比青野鎮要熱鬧,但小鎮擁有獨特的氣質。
這種氣質是經過歲月的無視才能形成的,看似蒙了一層灰,實則是透明的紗,像是降雪的玻璃球,靜置在被遺忘的角落裡,但它卻絲毫不在意,所以獨特。
經過一夜難得的安眠,李霜的身體狀況有好轉,醫生過來檢查後,開了藥單,按着單子在鎮上的診所打吊瓶即可。
在出院前,那位性子急的急診科醫生剛下夜班,看到兩人出來,他很快鎖定陳春決那張熟悉的臉。
“好好照顧你朋友,可别再暈倒了。”
是李霜不知道的情節,她露出疑惑的神情,陳春決才把昨天自己被醫生訓的過程告訴她。
李霜竟笑出聲,“他好可愛。”
面前的陳春決炸毛,李霜收斂笑容,朝着車走過去,“好了,快去吃飯吧,我餓了。”
“我和你說,那家馄饨店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馄饨,我經常去,那裡的奶奶都認識我了,每次都會多給我一點,耶。”陳春決開着車,也不停講話,但昨晚因照顧她,沒有休息好,難免聲音有些沙啞。
李霜從副駕駛座前拿出一瓶水,擰開遞給他。
陳春決喝過水,問她:“你困不困,要不要睡一會?”
“不困,我昨天睡得很好。”
很莫名地,他在一旁陪着時,李霜睡得格外安穩。
像夜裡受驚的小動物,終于找到可以依靠的不危險的大型動物,抱着尾巴好好睡上一覺。
“睡得好就行。”小狗尾巴又搖上天。
“多虧了你。”李霜轉臉去看窗外轉瞬即逝的風景,大海在遠處,陽光照得波光粼粼,晃眼。
回程路上,沒有緊急的事,也沒有必須要做的事,車内響着不知名的鋼琴曲,節奏舒緩。
李霜情緒随着車速而越發濃郁,她嘗試心理醫生的方法,與人主動交流。
“你還記得,你昨天問我那本書讓我想到了什麼嗎。”
“啊,你說你制作的那本書嗎,記得啊,你想到了什麼,當時有點——”陳春決哽住,因為那時她的眼睛落寞。
“想到了我很好的朋友,那本書是我跟的第一本書,所以壓力很大。我記着那時候每天就睡四五個小時,她就會每天監督我好好吃飯,還會來接我下班。這本書結束後,她還送了我花。”
“說實話,我不是很喜歡花,我覺得沒有什麼用處。但她送的我那束花,很漂亮,我忘記叫什麼花了,粉粉的。她說是《千與千尋》裡面出現的花,但我沒看過這部電影。我當時說等着之後我看,但我沒有。”
“為什麼一直沒有看,不喜歡嗎?”
“嗯……也不是。就是,有的時候,你覺得還有時間,一直覺得還有時間,但哪天就突然沒時間了。我還記得她來接我下班的樣子,站在車前,對着我笑,然後拉我去吃各種好吃的。”
有她在的人生,才更鮮活,不然我是多麼無趣的人啊。
而我怎麼敢的,隻有我活下來。
“所以你才會跑到小鎮嗎,想要找回自己的時間?”陳春決雙手握緊方向盤,側頭看了她一眼,又轉而看向前方。
感覺她的情緒沒有什麼波瀾。
對于他的說法,李霜挑眉,轉了下頭。
眼睛看向他,安靜的。
他感受到目光,以為自己說錯話,“怎麼了?”
“我自己的時間……”她的時間是哪刻消失不見的,怎麼會不記得。
陳春決沒接話,因為那不是說給他聽的,隻是在沉默一陣後,他突然轉移話題。
“我之前也有很多時間是丢失的,我之前是在北城上班的。你知道嗎,我根本不适合上班,大三的時候,手裡有父母給的錢,朋友慫恿我投資他的咖啡店,我就投了,結果真賺了不少錢。我那時候以為就是這麼簡單的,然後畢業就去大廠上班,我才發現原來不是那麼回事。”
“原來人根本不可能準時下班,下班了也不會擁有自己的時間,我好像是在夾縫裡,于是我幹了兩年我就放棄了。還是把錢投出去比較适合我,我根本不是格子間的人,無法忍受看不到日落的生活。”
“你還有這種經曆。”李霜覺得不可思議。
“不像我有的經曆嗎?”
“嗯,我以為你是自由的,不會有這種社畜體驗。”
“怎麼會,我也是當時辛苦找工作的大學畢業生啊,也沒有一直自由的。”
陳春決和她講自己在大廠的經曆,沒過一會就回到鎮上,放下車,兩人走在上坡路上。
他跺腳,把剛踩過的水跺掉,“我當時以為,自己是在走上坡路,熬過去就赢了,但完全不是。我在乎的根本不是誰玩心機把項目搶過來了,也不想揣摩老闆的心思。我在乎的僅僅是喝啤酒看日落,踩到沙子裡才是真實的。”
“好像是,每個人的追求不一樣。隻有走過錯的路,才知道屬于自己的對的路是哪條。”
“那你是在尋找嗎?”陳春決轉過身,背對着光,李霜根本無法望過去,看不清。
“不是。我隻想大睡一覺,什麼都不想。我想每天都隻做沒意義的事,也不想尋找到什麼。”李霜停下來,遮住陽光。這個季節很兩難,枝丫沒有麻雀蹲着,路邊沒有盛開的花,大家都隻是枯幹敗葉,沒有理由去勸說任何人所謂的春天會更好。
李霜不願有這樣的期盼,她隻願想停下就停下。
陳春決瞳孔微縮,看向她。
海風很大,李霜站在路中央,她的頭發被海風擾亂,隻得偏頭去整理,挽在耳後,露出潔白的脖頸,過于易碎。整個人散發出淡淡的雪的冷感。
他走上前,替她遮住耀眼的光芒,“那就什麼都不做,隻睡覺,隻吃好吃的,望着海發呆也行,或者烤篝火,我們吃烤肉也可以。”
話題越跑越遠,李霜覺得自己被環抱住,輕柔地。
她擡頭,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他,那雙眼睛遼闊而包容,好似你是如何都會被接納。
“我們先吃馄饨吧。”李霜側過身,走向不遠處的馄饨店。
她努力将心底的不知名的悸動按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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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馄饨店的老闆是一位奶奶,陳春決說叫她江奶奶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