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為三人尋了一間空房,牽星動最後走進去,将門鎖上,點起一盞油燈。
明真神色怪異:“你就不怕我們殺了你洩憤?”
牽星動笑了笑,沒有與他多費口舌,開門見山道:“密室在道祖廟中。”
“……”二人皆是一愣,明誠問,“為什麼要告訴我們?”
牽星動沒回答,繼續說:“密室中的東西我要九成,剩下一成你們自行去分。成交嗎?”
明真不信,冷笑一聲:“你會有這麼好心?那些東西,你不是已經在人前宣稱要廣施天下了嗎?又如何自己獨吞大頭,還将小頭分給我們?”
“你們就當作是……封口費?”牽星動聳了聳肩,“師兄你也知道,我日後是要做‘活神仙’的,萬一道觀中那些過往傳得滿天飛,那多不好。”
明誠問道:“你這麼做了,如何向旁人交待?”
“好說。當然是你們搶了鑰匙,逃之夭夭。”她笑道,“反正你們的名聲今日已經掃地,想必不會在乎這麼一個小小污點的吧。”
她說的話還算在理,明真不由得動搖了幾分。
“鑰匙在何處?”他将手伸到牽星動面前,“把鑰匙給我,我就勉強信你。”
明誠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牽星動瞥他一眼,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有刀嗎?借我一用。”
明真警惕:“你要刀幹什麼?”
“取鑰匙。”她将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内側一道一指長的疤痕來,“我将鑰匙縫在了體内。”
“你真是……”明真一陣惡寒,解下腰帶上防身的匕首遞給牽星動,終于想到一個合适的措辭,“真是狠毒。”
對旁人狠毒,對自己也毫不手軟。
牽星動抽出匕首,慢慢挑斷縫合傷口的線,血液湧出,流淌過手臂,順着指尖一滴滴落在地上,她臉上卻沒有露出一絲疼痛的表情。
道觀中不見葷腥,自然也少有殺戮,二人的雙眼被鮮血刺痛,紛紛避開視線。
“廢物。”牽星動笑他二人,“連血都怕,能成什麼大事?”
這樣的譏諷比你死我活的算計溫和了不止一百倍,一時間明真竟然覺得有些親切。
這似乎還是他們第一次難得與牽星動相對和平地共處一室。
明真歎了口氣,“小師妹,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燈火輕輕搖曳,牽星動的聲音也平和得幾乎沒有什麼波瀾:“問吧,師兄。”
“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何你從一開始對我們就有那麼大的敵意?”
他還記得,那天觀主領回來一個女孩,說這是你們的新師妹時,他的心中其實是喜悅的。
放眼看去,滿道觀都是男子,驟然多了一個師妹,作為大師兄的明真甚至已經設想出該怎麼好好寵她,讓她在道觀快快樂樂長大,長成一個漂亮的姑娘。
其實一開始他并不把小師妹的捉弄放在眼裡,一心以為她年紀小愛玩鬧,長大幾歲就會懂事——直到那一次,小師妹将他推入隆冬的池水,哈哈大笑着抓着他的頭發将他按到水裡。
明真幡然醒悟,牽星動就是一個天生的惡種。
“這件事啊……”牽星動沉吟片刻,“我那時,大概隻是不想被你們欺負吧。”
因為不想被人欺負,就率先欺負所有人。
這是什麼行事邏輯?!
明真覺得不可思議,他想說“沒人打算欺負你”,然而皮肉被劃開的窸窣聲戛然而止,燈火劇烈地跳動起來——
他的脖頸上插着一把匕首,已經再也說不出話了。
燈火重新靜下來,他睜大雙眼,看見牽星動的手正握在刀柄上,而自己咽喉中噴出的血,一滴不落地濺在了她的笑臉上。
“這是你選的,‘留個全屍’。”牽星動說。
無聲無息地解決掉一個,她轉頭看向明誠。
“明誠師兄選的什麼來着?”她思忖着,作出一副與滿臉的血極不相符的認真神情,“哦,‘讓你活着,下半輩子用來贖罪’,對嗎?”
明誠渾身緊繃,微微躬身與她對峙:“你想做什麼?”
牽星動一揚手,扔過一個亮閃閃的小物件。
“鑰匙。我們的交易依然成立。”她說,“拿走屬于你的那一成,然後閉上嘴,下半輩子都當自己是個啞巴。”
他将鑰匙攥在手心,低頭一看,銀色的铎舌上沾滿了血,分不清是牽星動的,還是明真的。
牽星動走到客房的窗邊,推開半邊窗子,光透進來,風将燈盞吹滅,一縷青煙袅袅升騰。
她靠在窗邊等了半晌,沒聽到明誠的回應,耐心即将告罄:“我幫你做了你想做的事,還有什麼不高興的?”
沒有不高興。他隻是在這一瞬間,無比清醒地意識到了一點。
他永遠、永遠也不可能赢過牽星動了。
不是因為什麼命格,而是她這個人——一個毫無底線、毫無道德可言的瘋子。
她口中的話,每一個字都是假的,每一個字都在玩弄人心,卻又能讓人不由自主地聽從、順服。
她能在幾句話間引導素不相識的姑娘甘願為她發聲,能讓向來沉穩的大師兄順從她的意思一步步走入圈套;沒有一個字承認自己就是“活神仙”,但是句句都在為自己鞏固這個身份。
最恐怖的是,即便已經意識到這一點,他也隻能像中了邪一樣,眼睜睜看着局勢一點點在牽星動手中逆轉。
“我記住了。”明誠低聲道。
他抱起明真的屍身,走到窗邊,推開另半扇窗躍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