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客棧大堂就傳來丁零當啷的動靜,隐隐約約有人高喊着什麼,一嗓子把牽星動給喊醒了。
她揉了揉頭發,坐起身,面無表情地盯着門外。
“快點!把記簿拿來!”
動靜最大的人“砰”地一拍桌,聲音聽着似乎有些耳熟。
“各位道長,查看我們客棧記簿得拿官府文書。”
這是小盛的聲音,略低了些,但是不卑不亢。
“小丫頭片子,你是掌櫃我是掌櫃?去,把櫃台裡的記簿拿過來給道爺們看。”
牽星動心想又是什麼仗勢欺人的戲碼,反正都醒了,出去看看熱鬧算了。
她披上外衣,推門出去,伏在廊道的欄杆上往下看。
這個角度正巧将大堂内的好戲盡收眼底。
旁邊還有一些和她同住二層的客人也出來湊熱鬧,一個中年婦人看見牽星動,很自來熟地走到她身邊:“姑娘住幾号房啊?”
牽星動懶得張口,反手比了個三。
“我是你隔壁二号房的,看來咱們萍水相逢,挺有緣分呢。”
她從嗓子眼裡擠出一聲“嗯”敷衍過去,此時小盛正被掌櫃揪着耳朵罵,她也隻是抱臂看着,沒有一點要下去幫忙的意思。
中年婦人并未被她的冷漠勸退,反而靠得越近,豐腴的手指幫她理了理頭發,又問:“姑娘不是鎮裡的人吧?一個人來的嗎?可有打算在鎮裡長住?”
“不知道姑娘有沒有聽到傳言,說咱們五福鎮上要有個盲眼的活神仙降世呢!有活神仙庇佑,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大娘勸你考慮考慮,最好就留在這裡吧。”
“女人家過活有多苦,大娘心裡明白,我以前也是這麼熬過來的。我以前在富貴人家洗過碗,也給店裡做過夥計,後來又到街上擺攤賣些織品。唉,這都是又苦又下賤的活,咱們女人哪能去做這些事呢?不瞞你說,後來還真讓我找到個好活計,眼看着後半輩子都能衣食無憂……”
她故意頓了頓,賣個關子等着牽星動追問,果然,對方擡了擡眼,朝她露出一個笑來。
“你放心,大娘不是人牙子,也是覺得和姑娘你有緣才說了這麼多。”婦人眉開眼笑地拉着牽星動的手,在掌心不住撫摸着,“這麼細嫩的皮肉,模樣又周正,大娘哪舍得看你去受苦呢?”
大堂裡幾個道士在一頁一頁翻看記簿,忽然其中一人神情激動地站起身,指着某一處大喊:“找到了!是她!她就在這裡!!”
這邊的婦人壓根不關心下面在找誰,繼續道:“你要是願意,我就将你介紹給我的主家,那可是鎮上最有權有勢的人家——馬員外,你聽說過嗎?”
“立刻去守住所有大門,一定不能讓她跑了!”
“……馬員外哪裡都好,就是人上了年紀最怕冷清,他是想找一些年輕姑娘伴在身邊,熱熱鬧鬧的安度晚年。”
“她住在二層三号房!快去抓人!”一個道士擡頭看向二層,厲喝一聲,“三清觀捉拿逆賊,閑人回避!”
婦人的注意力終于短暫被樓下吸引:“咦,三清觀來抓人?住在哪間來着?”
“三号房。”牽星動好心提醒。
“哦哦,”她了然地點頭,“三清觀不好惹,咱們别管了,來聽大娘繼續說。你可能會覺得,那不就是去給人馬員外做妾室嗎?喲,可不能這麼想!你就把這當成一份活計,逗得主家開心了,要是再生個一兒半女,自然就能掙大錢……等等……你,住幾号房來着?”
“三号房呀。”
婦人最後一眼看到的,是牽星動臉上甜得發膩的笑,随後眼前猛地天旋地轉起來,好像有人在她胸口狠狠推了一把,她整個人翻出欄杆,耳邊是此起彼伏的尖叫聲——
“砰!”
随即,落地。
二樓不算高,她摔下去的地方堆了幾袋糧米,除了驚駭和劇痛以外,婦人并沒有受什麼重傷。
她恐懼地瞪大眼睛,與樓上探出半個身子的牽星動對視,然後看着對方從頭上解下一條發帶,不緊不慢地覆上了雙眼。
——
明真帶着幾個師弟沖上二樓,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牽、星、動!”
他咬牙切齒,恨得幾乎像是含了一口血,“我看你還能逃到哪裡去!”
牽星動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沒有一點要逃跑的意思,任由明真上前反扭住她的胳膊。
明真已經快被氣得發瘋,作為大師兄的體面也不顧了,面容扭曲地獰笑着:“你很好,牽星動,你居然敢放火燒了道觀,還殺了觀主和二師弟!”
明心也是從小被觀主收養的,對觀主感情很深,他哭着擠開圍觀人群,沖到牽星動面前嘶吼着質問她:“你為什麼要殺了觀主?!為什麼!從小到大我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沒人虧待過你,也沒人看不起你的身世!你為什麼總是欺辱我們?牽星動,你說話啊!!”
他從始至終都不明白,為什麼一個人會對旁人有那麼大的惡意。
不是說“人之初,性本善”嗎?為什麼牽星動送來的見面禮卻是一隻讓他們上吐下瀉好幾日的死耗子?
“好了,這些話回去再問。”明真推開明心,“先把人帶回去,我們在觀主的靈位前,慢慢和她算、總、賬!”
他好像恨不得活活把牽星動掐死,攥着她胳膊的手冒起青筋,動作粗暴地拖着她向樓下去。
樓梯下到一半,一個人撲過來展開雙臂攔住了他。
小盛義憤填膺道:“你們不能這樣随便抓人!”
明真看螞蟻似的瞥她一眼,轉頭冷笑:“牽星動,我竟不知還有人願意為你這種賤人說話。”
“你怎麼還罵人呢!不要臉!”小盛去掰他的手,“放開她,不然我報官了!”
忽然有人尖聲大喊:“去報官!快去報官!”
方才被牽星動推下樓的婦人顫顫巍巍爬起來,一根手指死死指着她:“是她把我推下樓的!她要殺我!”
她永遠也忘不掉摔下樓那短短一瞬間,心中的恐懼幾乎要湧上咽喉、吐出一地。
她應該慶幸自己當時在二樓,而且絲毫不用懷疑,即使是百尺高樓之上,那個姑娘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将她推下去!
“你撒謊!她的眼睛都看不見了,怎麼可能把你推下樓?”小盛下意識地反駁,定睛一看那婦人,指着她憤恨道,“我認得你,你是劉嫂,我堂姐就是被你哄騙去給人做妾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