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主擡頭仰視着她,一絲不妙的想法浮現在心頭。
密室幽狹,若火藥遇火,定會爆炸。
“你……”
他盡量保持鎮定,“你想做什麼?”
“我的目的還不夠明顯嗎?”牽星動歪了歪頭,“我要殺你啊。”
“乖女兒,你先冷靜下來,為父知道你說的是氣話。”
觀主一邊周旋着,一邊不動聲色地踏上一級台階。
他知道牽星動有恨,卻沒有想到對方竟想要殺他!
這可是弑父!
說實話,觀主不太相信,牽星動區區一個十五六的女子能狠得下心來親手弑父。
定然隻是威脅報複一番,而自己隻要在她訴說這十年來的深仇大恨時,趁其不備上前反制就好。他正值盛年,身強體壯的明智都殺得,難道還制不住一個小丫頭片子?
“有什麼事我們可以商量,為父以後再也不打你了,好不好?”
“你要是不想待在道觀裡也行。你看,這麼多金銀珠寶,都是為父給你攢的嫁妝,足夠你到山下去找個好郎君了。”
他自說自話了好一陣,奇怪的是牽星動反而一言不發,隻是臉上挂着笑,一動不動地任由他緩緩靠近。
就像他看明智那樣,在看一隻垂死掙紮的蟲子。
這個女兒,觀主想,和她娘親一點也不像。
當年他還隻是一座村落中籍籍無名的青年,與青梅竹馬的雲芝情投意合,許了婚姻,然而機緣巧合之下離鄉入了道觀,功成名就後回鄉,才發現那座村落已經在戰火中湮滅。
聽彌留的老者說,雲芝沒了,但她有一個六七歲的孩子在戰亂前被人販子拐走,也許還活着。
于是他千辛萬苦去尋,尋到了一個女孩子,将她帶回道觀中,即使這個孩子再怎麼胡鬧,看在雲芝的面子上,他都忍下來了。
無論如何,這是他與雲芝的血脈,打也好罵也好,總歸要留着這孩子的一條命。
雲芝當年是十裡八鄉出了名的溫婉,而這孩子,長得像她,性子卻實在是太不乖了。
觀主歎了一口氣。此刻他已經十分靠近,隻要一伸手,就能搶到牽星動手裡的燭台。
“何必把事做絕?再怎麼說,我也是你的親生父親……”
“是嗎?”
牽星動忽然出聲,笑容愈發燦爛。
可是說出的話卻讓面前之人如墜地獄。
“你要找的‘好女兒’,當真是我嗎?”
觀主瞳孔驟縮,心頭巨震:“什麼?!”
然而牽星動似乎隻是随口一問,她擡腿直直踹在觀主心口,将神思恍惚的他一腳踹下去,看着人骨碌碌滾到階下,覺得很好玩似的哈哈大笑起來。
“你是假的?!”
他半撐起身,難以置信地瞪着牽星動:“你不是我的血脈?!”
“不,你一定是在騙我!我知道你懷恨在心,你不能……”
“巧得很呢,你找到我的前一日,我才殺了一個小乞丐。”她笑道,“哎呀呀,真是個天真的孩子。随便一騙,就把身世全告訴我了。”
觀主再不複之前強作鎮定的姿态,由于滾下台階摔得不輕,他掙紮了幾下站不起身,隻能一點一點地向上爬,如同惡鬼一般嘶吼着。
“牽星動!你這個畜生!!”
“你殺了我和雲芝的孩子!”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這個真相似乎打破了觀主所有的理智,牽星動逗狗一樣,笑吟吟地看着他爬上來,再一腳踹下去,再爬上來,再踹下去。
這樣來回幾朝,她忽然覺得有點無聊。
“沒意思。”牽星動漫不經心地朝燭火吹一口氣,火苗劇烈搖曳起來,她卻絲毫不怕蠟燭熄滅,“不陪你玩了,我先走了。”
她扔垃圾一樣将燭台往下一抛,轉動鑰匙,讓暗門緩緩合上。
身後的嘶吼唾罵未曾止歇,沒走出幾步,一聲巨響,火焰吞噬了一切。
牽星動腳步頓了頓,回頭瞥了一眼。
火中燃燒的道祖像依舊神色悲憫,将一切罪行盡收眼底,也不知是在注視着面前的牽星動,還是道觀後輩,亦或是芸芸衆生。
她穿過道觀,沿途一路放火。從門生卧房到茶室,隻要牽星動經過的地方,無不燃起熊熊烈火。
就像給人間帶來無數災厄的瘟神,百年道觀在她手下毀于一旦也毫不惋惜。她一路愉快地聽着木闆灼燒的畢剝爆裂聲,很快,整片山頭都将淹沒在火海中,而罪魁禍首已經朝山下而去。
牽星動走出道觀的那一刻,就像是打開了一隻裝滿罪惡與欲念的壇子,她會将不熄的野火帶給整個九州三十六郡,讓天下永無甯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