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伯這個病說大不大,說小不小,Leber遺傳性視神經病,視神經萎縮導緻的左眼失明,近幾年右眼也隐隐有喪失中心視力的趨勢。付梧陪他去複查過很多次,明明每次都開了一堆雜七雜八的藥,複查也從不拖延,但這病卻總不見好。
付梧不是小孩子了,他清楚但不忍承認水伯的眼睛大抵是不會好了。水伯本人倒沒怎麼當回事,平時樂呵呵的,臉上連點愁容都見不到。
這個月付梧工作忙,都是陳聿笙陪水伯去的醫院,他陪着水伯挂号問診,再去取藥處把藥一樣樣取好。
“伊地諾酮、輔酶Q10、維B......”陳聿笙仔細核對過了藥的種類和數量。老人站在不遠處等他,蒼老佝偻的背影、渾濁的眼球,實在不是什麼好形象,幾個路過的病人家屬都有意無意地繞開水伯走。
水伯仿佛沒看見周遭人的反應似的,一見陳聿笙的身影出現在視線裡就樂呵呵地笑起來:“阿笙,這兒嘞。”
陳聿笙沖水伯晃晃手裡的藥袋:“都拿回來了,您累不累?要不要找個地方吃口飯?”
水伯搶着拿陳聿笙手裡的袋子,陳聿笙把袋子舉到頭頂不給他拿:“不用您拿,我拿就行了。”
“成,想不想吃糖醋魚,回去給你燒一條。”水伯樂呵呵地笑了幾聲:“阿梧應該快回家了。”
陳聿笙和水伯走回家的時候付梧剛好也下班回家了,還順道買了菜回家,陳聿笙一看見他就湊上去,先是接過付梧手裡的菜,又趁付梧不注意時聞了一下付梧身上有沒有其他alpha的味道,所幸付梧身上依舊是淡淡的洗衣粉味,厚重的腺體貼壓住了omega的信息素味道,也沒有别人的味道。付梧還沒反應過來陳聿笙在幹什麼,手裡的袋子就被拿走了,陳聿笙走在前面,水伯關切地問付梧上班累不累。
付梧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水伯身上,開始問他今天的複診情況,水伯頗為豁達地笑了兩聲,眼角的皺紋都笑彎了:“還是老樣子,我老頭子能多活一天就當白撿一天了。”
“哎,您能别胡說了嗎?”付梧不樂意聽這種話,連忙打岔:“我一會兒要上您家幫您做飯去,您可得給我燒個茄子。”
“就是啊,您身體好着呢,這都是小毛病。”陳聿笙在一旁附和:“您可是要長命百歲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把水伯聽得挺開心,“行,我老頭子長命百歲。”
水伯一回家就興沖沖地進廚房給付梧做紅燒茄子,陳聿笙在一旁打下手,默默記住了做菜的步驟,付梧看他專心,走過去逗他:“廚神看入迷了?”
陳聿笙被打岔了也臉不紅心不跳,“還不是為了學會給某人做,是吧某人?”
“水伯做這菜門道可深呢,”這下輪到付梧不好意思了:“你先學會了再說。”
陳聿笙笑而不語,手上的動作幹淨利落,很快把配菜全切出來了。
飯後,付梧跟水伯告别後帶着陳聿笙回了家,剛進門就開始歎氣。
“怎麼了?”陳聿笙問:“沒吃飽?”
“......不是”付梧往沙發上一癱:“水伯那病......還真不是一年兩年能好的。”
陳聿笙走到付梧身後給他捏肩,輕聲安慰道:“那就做好持久戰的準備,咱們陪着他,不怕。”
付梧搖搖頭,隻是歎氣。
轉眼間陳聿笙已經快在付梧家住一年了,生活逐漸平靜下來,兩人每天都是兩點一線,一個上班一個上學,日子雖然單調,但好在安穩。
還有兩個星期陳聿笙就要期末考試了,付梧專門提前回來,每天給陳聿笙做晚飯,小孩新陳代謝快,又愛運動,個子竄着長,已經比付梧高出大半個頭來,付梧現在站陳聿笙跟前說話都得仰着頭,這嚴重影響了他身為哥哥的威嚴,付梧對此頗有微詞,于是陳聿笙便每次說話都專門彎下腰來,看着付梧的眼睛說。
付梧正在把胡蘿蔔切成丁,腦海裡突然浮現出那張靠近的臉,耳根莫名有點發熱。
真是的,不就說個話......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按道理陳聿笙不會這樣敲門,可能是菜買多了拎不動吧,付梧趕緊去開門。
“來了。”
——門外站的是兩個陌生男人,一個穿黑一個穿白,活像黑白無常似的,都比付梧高了半個頭,滿身腱子肉。
“有什麼事嗎?”付梧疑惑道:“是不是走錯了,我這是303。”
“沒錯,”白無常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笑意淡淡,眼神卻如刀子一樣冰冷,“就是這,303。”
他身旁穿黑衣的男人皮膚黝黑,身形高大,像堵人牆立在付梧家門口,他面無表情地從公文包裡取出幾張紙:
雲城星躍金融服務有限公司
客戶個人借貸明細通知單
客戶姓名:付梧(身份證号1765xxxxxxxxxx1427)
合同編号:XYF-2023-06-8119
借款金額:¥40,000(肆萬元整)
月利率:20%
當前狀态:逾期超270天
總應還金額:¥206,391.22(貳拾萬陸仟叁佰玖拾壹元貳角貳分)
紙張最下面是朱紅的印章,旁邊有個鮮紅的指紋。
“你是付梧,沒錯吧?”黑衣男人翻到第二頁,付梧看到那是他自己的身份證複印件。
付梧機械地點點頭,冷汗順着額頭往下流:“是不是搞錯了,我從來沒借過錢......這是怎麼回事?”
“您沒借過?”白衣男人笑着說:“那不如我們随便找個公/安/局,鑒定一下指紋是不是您本人的。”
付梧的腦袋嗡的一聲,仿佛有一塊巨石壓下去,渾身的血液瞬間倒流。他擡起頭,想要反駁什麼,卻被白衣那雙淡漠的眼睛制住,什麼都說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