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閑伸手撐在桌子上,歪頭摘口罩時指尖不受控制地戰栗,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不知所措的感覺了。
“你之前,從來沒見過我嗎?”晟陽突然走近,想去看江閑的眼睛。
在晟陽湊近的前一刻,江閑偏開頭,轉身去開房間裡的窗子,外面呼嘯的冷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
“沒有,我們沒見過。”
江閑擡頭看過去,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眼裡的情緒被他壓得一絲不剩,“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說這些不清不楚、毫不現實的東西,但是……晟先生,你應該自重。”
晟先生,自重。
晟陽琢磨着話裡的味道,好像他越想靠得近一點,他和面前這人之間的距離就被拉得越遠。
他沉默了一會,說:“你有東西丢了,我來還給你。”
“什麼?”江閑皺眉道。
這時,晟陽拿出來一枚戒指,和昨天還給江閑的那枚一模一樣,“你的那枚裡面刻的應該是數字7,我昨天拿錯了。”
江閑從手上取下戒指,裡面的數字已經變成了“6”。
拿錯這種事沒人會信。
江閑還在想是怎麼回事,晟陽卻已經走過來把他手裡的戒指拿走,然後擡起他的無名指,慢條斯理地把那枚刻着數字“7”的戒指戴進去。
“這麼不小心,你女朋友該傷心了,以後注意點。”
晟陽聲音有些冷,前一秒還垂眼看着戒指,下一秒目光就移到江閑桌子上。
整齊的桌面上隻有一個擺件,那是一個号碼牌。
0707,黑底紅字,用相框裝了起來。
一串數字而已,可以毫無顧忌地暴露在周遭的視線中,不用害怕别人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江閑一直這樣想。
可是這個時候他不自覺地移動腳步,想走過去擋在晟陽面前,讓他别看了。
冷風一股股往裡灌,晟陽從号碼牌上移開視線,目光在江閑有些發白的嘴唇上停留了一會。
他伸手越過江閑把窗戶關上,周遭也跟着安靜下來。
很快,晟陽後退一步,臉上的笑又恢複如初,雲淡風輕道:“剛才我昏了頭,實在抱歉,要不你象征性地扇我一耳光?”
這人還是沒心沒肺的樣子,江閑心裡五味雜陳,最後不自覺地苦笑了下。
他自己一個人明明過得好好的,這人憑什麼又來把他的生活攪得一團糟,可是氣到最後他已經分不清是讨厭還是委屈了。
十年很長,足夠改變很多。
可是再次相遇的場景還是在他腦海裡上演了一千遍,一萬遍,每個語氣和動作他都設想過那麼多次。
他想轉角的某個路口,想人潮擁擠的車站,想不期而遇。
他很想晟陽,想到發瘋。
三年前,他在國外留學,那是他在國外的最後一年,他馬上就要回國了,可是偏偏在一個極其平常的下午,他因為找不到地方吃飯就去了便利店。
他看到晟陽了,原來意外總是來得那麼突然,讓他不知所措。
擁擠的貨架間隔着狹窄的走廊,他避無可避,在和晟陽對視上後猶豫着要說什麼,也許他當時是想問晟陽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但他還沒來得及發出第一個字的音,眼前的人卻問他是誰,隻是茫然地看着他,。
那種老套的話沒能從他口裡說出來,久别重逢也就這樣了。
江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便利店的,等再次感受心跳時,公交車上剛好響起站台的廣播聲。
他下車、回家、吃飯、散步,和往常一樣。
江閑租了一間房子,旁邊有一條很熱鬧的街,人行道邊是各種色彩交織在一起的塗鴉。
下午五點半,夕陽落在灰色的地磚上,反射出來的白光異常刺眼,像死魚在水面上翻着肚皮。
悶熱和幹燥慢慢吸幹他嘴裡和鼻子裡的水分,那個下午的沉默很重。
戒斷反應嗎?江閑想。
還是高中的時候,有些書江閑看完後心裡會有種空落落的感覺,要花上一個星期或者兩個月的時間,才能把這種感覺壓下去。
他和晟陽認識二百四十七天,如果平均七天看完一本書,那麼他隻是相當于看了35本書,用忘掉一本書的時間忘掉一個人,那麼隻需要一年到五年左右的時間就可以完成。
而且人是擅長忘記的生物,随着年齡的增長,過去的情感會慢慢石化,風幹,最後消失。遺忘的進度會加快,戒斷反應不過是時間的謊言而已。
他在等待,那個必将到來的,再也不會難過的下午。
山河海海,他快要熬死了時間。
十年了,他沒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