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晟陽轉身離開，最後還是決定走樓梯。
他其實不喜歡人多的地方，當嘈雜的人聲交織在一起的時候，他頭會發暈。
十九樓明顯寬敞了很多，也很安靜，幾乎沒人說話。
晟陽穿過純白的走廊，來到一間病房前面，他哥正等在那，看到他後伸手拍了下他的肩，随後在他耳邊低聲說：“我找人查過，沒出錯。”
“我知道。”晟陽其實沒懷疑過，他爸雖然做了那些事，但肯定不會拿自己的身體當借口。
這些隻是又把他往前推了一步而已。
那幾天的安逸像是一場夢，他現在該回歸現實了。
病房裡很寬敞，是單間，細碎的陽光穿過淡黃色的窗簾照進來，沒有消毒水刺鼻的味道，一切都溫馨到不像醫院。
“阿陽。”黎春站在柔和的背景裡，像是想擠出一個笑，但那紅腫的眼睛反而讓她顯得更加苦澀。
晟明躺在病床上，旁邊的心電圖發着滴答的聲音。
“我以為你不會來，剛和你媽打賭說你不會認我這個爸，看來還是你媽了解你，這些年，我對你确實太過疏忽了。”
幾天沒見，他老了許多。
晟陽不想說這些，直接道：“醫生怎麼說？”
“胃癌，中期……”黎春顫着聲音，仰頭吸了口氣，立馬背身走到窗邊。
他爸的胃一直不好，家裡的人都知道。
晟陽問：“沒弄錯嗎？”
“沒有，複查過了。”晟明淡淡道。
他擡頭看着晟陽，眼睛裡已經沒有了以往的鋒利，更多的是從未有過的溫和。
“轉去國外的醫院，看那邊怎麼說。”晟陽猛地擡起頭，這次他和他爸對上目光，兩個人都沒再争吵。
晟明卻搖了搖頭，說：“都一樣。我們去了國外，又要留你一個人在家裡。”
“确診的這幾天我想了挺多，很多已經忘記的事又重新記了起來。你還在小學的時候班主任突然打我電話，說你成績降了很多，我連夜趕回去，卻忘了帶鑰匙，在門外磨蹭了半天，你以為是賊，自那之後每晚睡覺都要電燈。”
晟明偏開頭，說：“我早忘了。”
“是嗎？”
晟明像是累了，閉上眼睛，說：“我以前對你要求太多，照顧太少，以為你以後就會明白，卻沒想到很多時候其實等不到以後。”
“你成績提得這麼快，隻能說明你是不想學，或者說故意考砸，為了氣我，還是想我多問問你？不過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
晟明睜開眼，說：“很多事……我确實有不對的地方。說是關心則亂，我對不住你哥，沒教好他，所以更怕你以後走錯路。”
房間裡沉默了一會，晟夕坐在一邊削蘋果，沒擡頭，也沒什麼反應。
晟明輕輕歎了口氣，接着說：“我時間不多了，但看着你長大成人肯定是夠的，剩下的時間我不想全部浪費在治病上，也該多放點心思在你們身上。”
機器的聲音明顯急促了些，晟陽掐了下自己的掌心，低頭道：“别說了。沒試過怎麼知道沒有更好的治療方法，你那麼急着死？”
晟明聽後淡淡笑了下，說：“早晚的事，不用難過。”
病房裡的空調溫度太高，晟陽被悶得喘不過氣，他剛想去窗戶那透透風，晟明突然開口道：
“你之前說學校裡鬧出了照片的事，我已經讓你哥去查了。還有，那老太太生病的事和我沒關系，我那天去找的人是江閑，沒等到人就走了，你可以去找在場的人問問。”
“關系鬧得這麼僵你心裡不好受，我也一樣，不想再在這上面費神。”
晟陽盡力冷靜下來，去理解話裡的意思。
這些事都和他爸沒關系？如果是這樣，隻能說明他爸給他看的那些照片是别人給他的，不是他爸找人偷拍的，那還能是誰？
“我回家那天晚上，你給我看的照片，是誰給你的？”晟陽問。
“南有飯店的經理，你哥和他打過交道。”晟明看着晟陽眼裡閃過的一絲愧疚，繼續道：“這件事很快就會有結果，你不用擔心。”
晟陽回頭看向他哥，晟夕對上他的視線，沒說話，隻是輕輕點了下頭。
他太焦躁了，晟陽想，從計劃被打亂的那刻開始他的理智就在遠離，太多事讓他措手不及。
“阿陽。”
晟明突然喊了聲，緩緩道：“江閑的事我了解了，即使他成績好，學校受了不好的影響也會處分他，不管他之後是想搬家還是想轉學，遇到難處我們家都會幫他。”
“還有，聽說他曾祖母把房子留給他了？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但他家裡的親戚連葬禮上都敢鬧事，個個肯定不是安分的，不會善罷甘休。這件事我也可以找人幫他解決。”
晟陽知道他爸讓人調查過江閑，隻是他來不及在意這些，因為這麼多事江閑都沒和他說過，他什麼也不知道。
“阿陽，你們都還太小，在很多事上的想法不夠成熟，但是沒關系，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别一錯再錯。”
晟明的話一句句鑽進晟陽的耳朵裡，針紮一樣。
他好像聽不見自己的聲音了，但話卻搶先說出了口，“我是很沒用，但是該我負的責任我會負，我不會放手。”
晟明疲憊地閉了下眼睛，沉聲道：“你能負什麼責，讨他開心？過日子不是開心就夠了。你想想這些天你有一件事是處理好了的？學校的事你幫不上忙，他家裡的事你也幫不上忙，你甚至連這些事都不知道！”
“現實面前，喜歡不值一提。”
晟陽咬着唇，說不出話。
他忍心讓江閑再回那個學校每天被人說閑話？他能讓一個人不去說，可以讓一群人不去說，但是他沒能力讓所有人閉嘴。
他什麼也沒做，四周的一切卻都像發瘋的洪水，張牙舞爪地朝他撲過來。
他也忘了，自己不過十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