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秋天的時候,院子裡的不僅有銀杏,還有闆栗樹,寬大而茵綠的樹葉常青。
林奶奶讓江閑搬過來的事并不是順理成章,她九十多歲,已經老了,從沒想過要再照顧别人,她甚至不能保證能照顧好自己。
在過年的時候家裡的人都湊不齊,所以林奶奶知道江閑的事後給很多人打電話,家裡的人都不想接這個爛攤子。
除了流言蜚語,江閑的爸媽什麼也沒留給他。
這個世界的人都生如夏花,隻是從不缺少死在一場風雨裡的人,他們隻是偶爾面對太陽,偶爾背對月亮。
林奶奶說她會把江閑接過去,爛攤子沒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氣。
她給江閑拿散稱的餅幹奶糖,不知道現在的人不吃這些了,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關心别人的機會了,家裡隻有她一個人。
有一次,林奶奶看見江閑吃了顆糖後喝了一整餅礦泉水,一開始她以為這孩子渴了,之後注意到每次江閑吃了她的糖後都得喝大半杯水。
史木青告訴她,江閑不喜歡甜的,而且這種劣質糖甜得發齁,誰會喜歡?
江閑說他喜歡,這是在林奶奶不再買劣質糖之後。
江閑不是爛攤子,林奶奶很疼他。
他們第一次鬧脾氣是江閑複學的第一個學期,林奶奶發現自己的藥吃了很久都不見底,錢包還莫名其妙多出不少錢。
家裡出了賊,往家裡送東西的賊。
她很生氣,十幾歲就應該無憂無慮,白天學習晚上瘋玩,不需要瞻前顧後,也不需要小心翼翼,最不需要的就是為大人分憂。
原來,江閑沒把她這當家,隻把她當成了房東。
他一直流浪,找不到歸處。
那一個月,林奶奶沒和江閑說過一句話,事實證明,江閑比她沉得住氣,比她會冷戰。
這件事不了了之,她不能對江閑要求更多,她隻是有些心疼。
怎麼越懂事,越是運氣差。
最後是數不清的春秋和冬夏,讓流浪的人知道,他有了家。
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在倒下前的那一刻在腦海中飛掠而過,林奶奶望向窗外的大雪,如今寒冬等不到陽春,她不能再看着江閑長大。
這孩子,應該在垂暮的時候被人聲和祝福包圍,而不是像她一樣,冷冷清清,隻能聽見窗外雪落下的聲音。
輕佻的雨打在闆栗枝葉上,風吹不亂,過往歲月依舊,她的生命在慢慢溜走。
急救室,好幾個人等在外面,臉上的表情都很凝重。
慘白的燈光照下來,漆黑的樓梯間可以完美地模糊掉每一個眼神。
門被打開一條細縫,江閑坐在冰冷的地磚上,身後傳來很輕的腳步聲,他現在不想回頭了,“把門關上,我一個人待會。”
那個身影很單薄,不再筆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裡瘦了很多。
晟陽不自覺的移開視線,消毒水的味道全部往他鼻子裡鑽,他咬了下唇,嘴裡泛起一絲血腥味,“好,我就在門外。”
“吱呀”一聲,門再次合上,隔絕了所有聲音。
急救室的燈還亮着,江閑看着眼前的空地出神,他好像沒那麼關心結果,也不需要任何安慰。
一點聲響都足夠讓這種麻木的狀态潰不成軍,從而從神經末梢傳來撕心裂肺的疼痛。他經曆過,所以知道怎樣讓自己受到的傷害小一點。
那十幾分鐘像半輩子那麼長,當門再次打開後,江閑回頭看了眼。
“林姐想和你說說話。”史木青說。
江閑:“好。”
林奶奶家裡的人都沒來,急救室外站着好幾個人。
晟陽靠在牆邊,擡頭就能看到屏幕上閃爍的燈光,暗沉的紅色,像雪地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熄滅的火苗。
燈變暗的那一刻,他腦子裡緊繃的弦突然斷開,那場審判他的柴刀緩緩落下來,冰涼刺骨。
“我們盡力了。”
晟陽看着江閑走進搶救室,門慢慢關上,他們越離越遠。
很多種情緒交織扭打在一起,不知道是愧疚多一點,還是難過多一點,又或是氣憤更多?像所有顔色混合到一起後會變成黑色,他一時失語了。
“人沒了嗎?”他問。
醫生已經走了,沒人回答他。
突然,一隻溫暖的手搭上晟陽的背,他猛地回過頭。
“阿陽……”黎春輕輕歎道。
晟陽眼裡暗了下去,喉嚨像被水草纏住,他看向他爸,冷靜到不正常,“你為什麼會在那?”
“你現在應該好好待在房間,而不是在這質問我。”晟明淡淡道,臉上沒有絲毫心虛,或者愧疚。
晟陽緩緩點了下頭,努力平複過于沉重的呼吸,再次問道:“那你告訴我,你是不是知道江閑曾祖母生病了,才找到那裡去的。”
他們很少面對面說話,卻都期待過這樣,隻是一切都和曾經不一樣了。
過了很久,晟明說:“是。我知道他家裡有人生病,所以才——”
話音未落,晟明被一股駭人的力抵到牆上,根本不留給他一絲反應的機會。
“你怎麼做得出來這種事的?他家裡隻剩這一個親人了,你讓江閑以後怎麼辦,我要怎麼去見他?!”晟陽指甲陷進掌心裡,一陣拳風揮過,他的手狠狠砸到晟明身邊的牆上。
很痛,連眼睛也跟着一起痛。
可是這比那一拳砸在臉上還讓人難受,晟明不可思議地點了點頭,說:“你覺得我會用這種方式來威脅你?在你眼裡我就是這種人?!”
各種交雜的呼喊聲爆炸開來,史木青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勸道:“你冷靜點,事情不是那樣!”
可是沒人能聽見她的話。
“那是你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混亂中,晟陽的手被黎讓按住,距離被拉開,但争吵聲卻難以停止。
晟明眼睛氣得發紅,顫着手指過去。“這麼多年了,我們對你不好嗎?這個家就讓你覺得這麼窒息?你為了和一個人談戀愛,和一個男的!你變成這樣!”
“你是不是把我逼死才好過啊,晟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