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大花狗睜着渾濁的眼睛,看清來人後立馬停止叫喚,搖着尾巴跑過去。江閑擋開撲過來的爪子,大花狗似是委屈般從喉間嗚咽一聲,面前卻突然展開一個紙袋。
裡面是用水過了兩遍的雞腿。
這是江閑剛從廚房裡找到的,應該是林奶奶晚飯特地給他留了兩個。
大花狗眼裡像是點亮了一盞燈,吐着舌頭繼續往人身上撲,一點也看不出生病的樣子。
指尖滑過一片粘膩溫熱。
江閑看了眼自己的手,往後退了幾步,地面發出沙石摩擦的聲音。他沒多停留,扒住牆頭,雙臂使力翻身回到院子裡。
這樣折騰下來二十分鐘又溜過去,已經将近一點了。
江閑站在池子邊借着月影洗手,突然聽到一陣不輕不重的聲響,要不仔細點聽根本注意不到。
他朝屋内走去,周遭一片昏暗,視線也模糊不清。
地上好似隐隐約約躺着個人影!
江閑心裡一緊,急忙打開燈,地上赫然是林奶奶。他趕忙打了120,随後蹲下身去看人的情況。
“姥姥?”
老年人經不起摔,況且是年過八十的老人。
林奶奶躺在地下,眉頭緊緊皺在一塊,神志不清地念叨着什麼。
“一弦啊……我……看你……”
“什麼?”現在這情況也不能擅自去扶,江閑隻能跪在地上湊近去聽林奶奶的聲音。
他指尖發着顫,死死抓着那隻幹枯的手。
恐懼像是要把他吞噬,他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雨夜,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總是太遲。
華春園。
屋内一片漆黑,沙發上躺着個模糊的人影,隻有手機屏幕發着微弱的光。
晟陽看着聊天界面出神,腦裡一片混亂,時間已經很晚了,他卻沒有一點困意。
Y:到家了嗎?
這是半個小時前的消息,對面并沒有回應,也許他發的太遲,江閑已經睡了。
晟陽不斷切換着手機裡的軟件,玩了幾把遊戲,每局都輸,之後又聽了會音樂,看了會電影,也是索然無味,兜兜轉轉他又切回聊天界面。
他和江閑的聊天記錄沒多少,一會兒就翻到了頭。
很正常,他們白天都在學校裡,張口就能說上話,晚上也待在一塊,根本沒有什麼在微信上聊天的必要。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有點後悔沒有留下點可以看得見、摸得着的回憶。
就在他準備把手機關掉時,突然看見微信界面上提示“對方正在輸入”的字樣,他心中一動,但等了好久對方也沒發來消息。
他從沙發上坐起身,在對話框裡打字。
Y:沒睡嗎?
對面很快回了消息。
X:正準備睡。
要是之前沒睡就肯定不會不回信息,至少江閑是這樣。
醫院。
走廊上很空曠,蒼白的燈光刺得人眼睛發疼。
江閑靠在病房門外的牆邊,頭垂得很低,他用力按住還在不停發着抖的手指,來回揉搓想讓掌心熱起來,可那裡還是一片冰涼。
不遠處三兩個護士推來一張床,躺在上面的病人嘴裡不斷叫着疼,五官皺在一塊,尖銳刺耳的叫喊聲在走廊回蕩。
手機再次震動,他拿起一看,立刻愣在原地。
是晟陽打來的視頻,怎麼突然……
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看到晟陽的臉,但理智最終還是占了上風,他又有什麼立場把自己的事強加到别人身上?
徒增煩惱而已。
江閑顫着手點向挂斷鍵,肩上突然被重重擦過,之前推着病床的護士經過他時不小心撞了他一下。
“不好意思。”護士匆匆說完繼續推着病床往前趕。
“你在醫院?”
等江閑再低頭時,視頻已經接通了,他看見晟陽皺着眉的臉,慌亂無措間立刻挂斷了視頻通話。
幾乎是同一時刻,聊天界面發來一段語音。
“定位發我。”
醫院裡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每個人的臉上都被蒙上一層霧,和外面濃厚的夜色一樣不真切。
欣喜和絕望也隻在一瞬間,沒人知道等着自己的是什麼結果。
五十分鐘的車程晟陽半個小時就趕到了,他找到病房外的時候正好看見走廊上熟悉的身影。
江閑還穿着白天的校服外套,孤身一人站在那,平時挺得很直的背已經全數壓在牆面上。
晟陽戴上口罩,快步走過去,他很想把江閑整個摟在懷裡,但手擡在半空中,猶豫了一下又隻能收回去。
“奶奶怎麼樣?”他壓着呼吸,聲音很輕。
江閑垂着眼,“腦梗複發,醫生說暫時沒有危險,要留院觀察一段時間,正在病房裡輸液。”
還好當時摔倒後并沒有傷到骨頭,發現的也及時。
如果他沒有多走那半個小時的路,沒有突發奇想給隔壁的狗送吃的,而是直接回房間睡覺,就絕對不會注意到聲響,那發現的時候很可能來不及……
江閑不敢再多想,甚至不敢待在病房裡面,隻能隔着一層玻璃看着。
醫院是他不願意再來的地方,每一絲空氣都扯着他的脖子,讓他不得不直視那些死去的人,一張張血淋淋的臉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
燈光落在江閑的臉上,顯得面色蒼白,他冰冷的手背卻猝不及防間觸上一片溫熱。
他擡起頭,是晟陽給他遞了一杯水。
“喝點熱水。”晟陽見他臉色難看,溫聲安慰,“沒事,奶奶一定能很快好起來,等她醒了看見你這樣肯定會擔心。”
安慰讓強裝鎮定的人無措,溫柔又毫不留情地撕下僞裝。
“嗯。”江閑眼裡泛上一股酸澀,很快又被他按下去,就像是在煮沸的水上加了層蓋子,聲音被全數悶在裡面,幹澀壓抑。
他伸手去接那杯水,手指顫抖間,杯子毫無預料地落在地上,濺起的水沾濕了兩人的褲腿,“對不起……”
江閑蹲下身要去撿地上的杯子,可下一秒整個人被拉入溫熱的懷抱裡。
晟陽抱得很緊。
一切安慰都顯得太蒼白,他沒辦法隻是看着,也不想置身事外。
“沒事……别擔心。”晟陽抓住江閑怎麼也捂不熱的手,在他耳邊輕聲說:“我在這陪你。”
準備往外推的手突然就卸下了全部的力氣,江閑不想放手。
這是第一次,他不是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