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诏正直善良、賀卿生逍遙不染塵世、淳于千秋率真坦蕩,淩玄座下的四個弟子,唯有他,道心不穩,舊債難償。
唯有他,最适合做淩玄手下染滿污血的刀。
最初,是攬山青種在他心裡的毒蠱作祟,後來做的惡事多了後,餘複也分不清他出手的那刻,是快感還是愧疚更多一點。
或許正像淩玄說的那樣,他在做壞事這方面天賦異禀。
手下的玉石質感溫潤,命運弄人,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他此生歧路的起點。
他的指縫裡染了血肉污泥,賀卿生盯着那雙手,餘複忍受妖化痛楚的畫面好似浮現在眼前,她張了張口,最終沒有說什麼。
餘複打開餘氏舊物的過程很簡單,都不用施加束法破除迷陣,他隻用那雙沾着餘氏血脈鮮血的手輕輕推了一下。
那玉石蓋子便識趣地滑到一旁,露出了其中一盞瑩瑩魂燈壓着一道古樸殘卷。殘卷旁,蛇形的銀質發簪泛着冷厲的寒光。
川滄垣銀飾多,發簪常為定情之物。
餘複和攬山青認識得比她們都要久。這個念頭一閃而過,賀卿生的注意力馬上被那盞魂燈吸引。
裡面的燈油由東海鲛人煉制,萬年不滅,鲛人性兇,是以每盞魂燈都是不世珍寶。如豆的幽光中,糾纏着兩道身影。
一人一妖。
混雜的氣息糾纏在一起,星星點點的光芒在狹小的空間裡形成如銀河般浩渺的光帶,光帶裡是神魂命格碎成千萬塊的殘片雜糅。
賀卿生屏住呼吸,餘複望着那兩道身影出神。
“這是?”
“我的姐姐。”餘複像是感覺有些可笑,“和攬山青的胞弟。”
魂燈裡的二人魂魄微弱,被吊着一口氣不入輪回,不死不休。
“從未聽你提過你還有一個姐姐。”
“死得早,沒什麼能說的。”餘複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突然對賀卿生來了句,“師姐,其實你給我的感覺,很像我姐姐。”
“真的太久了,我都忘了她的樣子了。”
賀卿生看着餘複的豎瞳逐漸一點點松懈,恢複,她安靜地扮演着聆聽者的角色。
“可每當你護着我的時候,我總會想起她,一襲白衣纖細卻堅韌強大的身影。”
餘複說,他姐姐曾經是餘家那一輩沒落的天才。餘家是大家族,不僅族内小輩,曆代家主也都競争殘酷,他爹野心勃勃當上家主,他姐姐風光一陣子後,修仙途卻止步于元嬰。流言蜚語讓他爹心煩意亂,他就出生在那樣的氛圍裡。
從出生起就是為了接替他姐姐而來,即使那樣,他姐姐也沒有怪他,反而對他呵護有加,庇護着餘複在利欲熏心的餘家家主手下度過了個還算安穩的童年。
直到他姐姐的秘密被餘氏發現:原來她并不是不善捕蛇,而是不願捕蛇,她有一條毒蛇朋友。在還沒有确立道心之際,善念便已在她心中生根發芽,她妄圖化解經年舊怨,妄圖對抗龐大的家族,卻不曾想自己早就成了家族棄子。
“在餘氏,修為不夠充家族顔面,又不願意參與捕蛇,就相當于一顆廢子。”
“我爹心狠,餘氏那時也鼎盛,天才沒落就是沒落了,他們不缺我姐姐一個。”
“但他們缺新的天才補位?”賀卿生瞥見了古殘卷上熟悉的符文,與凡間所遇到的換命邪術師出同門。
推算時間,這場禍患的苗頭竟然出現得如此早。
“是,但天縱之才多難得啊,我又恰好不是。”餘複自嘲一笑,“我的天賦隻比我姐姐好了幾分而已,遠遠夠不上父親的要求。”
“父親接見了一位神秘人,那神秘人交給了父親禁術,用一個人的命格去滋養另一個人的人生。”
“父親他們殺了姐姐取魂,又嫌棄她的天賦不夠,用姐姐騙來了攬山青的胞弟,殺之為輔,企圖制造出絕世的天才。”餘複叙述的語氣很簡短。
但每一個字背後都驚心動魄到了一個令人發指的地步——以血親之魂,輔佐出一條所謂的捷徑坦途。
“他們沒有成功。”賀卿生語氣笃定。
“對,他們第一次嘗試,還沒能完全參透。”
餘複就是那個即将被換上親姐姐命格的試驗對象,他跟父親大吵一架,逃出餘家,在路上遇到了攬山青。
起源于算計和利用的一段關系,餘複鬼使神差地踏上了他姐姐的後塵。不過他和攬山青沒有他姐姐與另一條毒蛇的純粹,他們純是兩個心懷不軌的人算計着算計着,給自己栽了進去。
從最初,他逃出壓抑的府邸高牆,窺探到外界的第一道奇異風景裡,站着那身穿藍綠色刺繡花裙的姑娘時,強烈的視覺刺激和瘋狂跳動的心髒都昭示着,這未來愛恨交織的不歸路。
“這些不應該是你阻止我繼續查下去的理由。”
如果單看餘複講的這些,也隻算是舊仇舊怨。況且餘複根本不用擔心她也像他姐姐那樣,因為她本來就非此間人,不入輪回。
“那神秘人是淩玄嗎?”
“不是。”餘複眯着眼痛苦地回憶,卻無論如何也挖掘不出那個人的蛛絲馬迹,“不是淩玄,我知道他的存在,但我沒有見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