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餘頭說法一向生硬,突兀來這麼一句,看着像是要發作,讓周圍人齊齊捏了把冷汗。
卓依将一件外衫披在賀卿生身上,出來打圓場,佯裝嗔怪道:“老餘頭你這是什麼話,人家小賀姑娘長這麼漂亮,确實不是普通人。”
“這孩子剛救了你,你少說兩句吧。”
老餘頭沒理會卓依給的台階,鷹隼般的眼直勾勾注視着賀卿生,似是不得到滿意的回答就不罷休。
賀卿生擰着濕透的長發,十分坦蕩:“叔你是看我能在把你救上來,覺得我不簡單是吧。”
“我曾今在修仙宗門當過一兩年外門弟子,後來年齡大了學藝不精,被宗門趕下山了。學的東西不多,水下救個人不成問題。”
“不可能,你撒謊。”老餘頭臉色不悅,眉頭越擰越緊,他剛剛在深水區勞作,就是無意瞥到了賀卿生吓跑蚌殼的畫面,才分身被卷進了暗流。
河蚌是能同攬山青作對的精怪,肯定不會害怕尋常修士,他絕不會看錯。
“蚌娘娘怕你,你肯定不是等閑之輩,你來諸蘭山寨到底有什麼目的?”
賀卿生被他問得好笑,玩性上來了,先看了眼老餘頭,視線劃過餘海,在周圍村民身上繞了圈。
這動作别人看像是在無措求助,落在老餘頭眼裡,就是明晃晃的挑釁。
賀卿生莞爾,居高臨下睨着他,沒說話,但意思十分明顯:我不是等閑之輩,你又能奈我何?
老餘頭一驚,蹭得站起了聲,叫嚷着讓村民趕緊上岸,賀卿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抱臂等着他的動作。
隻見那老餘頭一改溺水後的虛弱模樣,忽然起身打了個響指,河水攪動,泥沙昏黃,一張不知何時串成的珍珠網從水下騰起,劈頭蓋臉往賀卿生身上罩。
“我是不會讓你禍害了寨子的!”
老餘頭拖着她往深水區拽,一副要直接同歸于盡的架勢,河下藏匿的蚌殼咬着珍珠繩頭,力道不小。
村民被眼前一幕驚掉了下巴,卓依、阿力、餘海等領頭驚叫出聲。一撥人勸老餘頭冷靜,一撥人喊賀卿生當心。
一時之間,好不熱鬧。
賀卿生挑眉,采珍的珍,這不就來了麼。
簡直天上掉餡餅。
她心情很好地攥住珍珠繩一端,老餘頭下了狠勁,拽了幾下都沒能拉動她,臉色臭得吓人。
在河蚌怨憤開合,造出噼裡啪啦的死動靜裡,賀卿生含笑收下那長串珍珠,滿滿放了一籮筐。
她臉上豐收的喜悅和老餘頭灰敗的絕望形成強烈反差。
對方一臉生無可戀,恨不得再跳一回斷崖。
蚌殼成群結隊,蹦蹦跳跳往她腳邊慷慨就義。
賀卿生雙指一撚,輕巧掐住領頭的河蚌,低聲威脅:“行了,我可是替你們蚌族除了死敵攬山青。”
河蚌愣住。
她拽出一抹煞氣,在河蚌張口處轉了圈。
“看到了?别折騰了。”
河蚌啪一下閉上嘴,放棄掙紮,非常老實地裝死。
老餘頭當即也像是得了命令,不再動作。
攬山青,餘家後人,蛇果換珠,賀卿生猜得很大膽,事實證明她也沒猜錯。
河蚌一族最初與攬山青有利益糾紛,逐漸演化成宿仇,兩方互相殘殺百年。河蚌一族漸顯頹勢,但川滄垣餘氏先祖機緣巧合下同河蚌達成協作,加入這場博弈,扭轉了形式。餘氏憑借着獵殺毒蛇的精湛手藝,重創攬山青,與此同時,憑着和河蚌一族的交易發家。
三方糾纏到最後,最初的是非已然辨析不清,隻剩深刻的仇怨流淌在血脈傳承之間。
最終這場三方博弈,以餘氏滅門,攬山青隐匿,河蚌避之一隅倉皇收尾。
這條死水中殘存的河蚌早沒了當初能和攬山青抗衡的大妖風範,河中斷崖暗流裡摻着死水,它們甚至不能将卷入其中的老餘頭拽出來,可見其族孱弱到了什麼地步。
賀卿生拎出絞殺過攬山青的煞氣,這些河蚌便識趣得不敢造次。
她拎着滿滿一筐珍珠,對老餘頭招了招手:“餘叔,麻煩你同我去換些靈藥,今天急用。”
老餘頭被她這一聲餘叔叫得膽顫,勾了幾次嘴角都沒能擠出個笑。
他溫吞走近,接過賀卿生手中的籃子應了聲是。
便聽到她小聲吩咐:“明日将你們餘氏所剩的物件帶來。”
老餘頭臉頰抖了抖,很想否認,但河蚌的告誡尚尤在耳,權衡之下,他其實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好的,尊者。”
“在衆人面前不必尊稱。”
賀卿生這話背後的意思是要他辦事,老餘頭想到那餘氏舊物,不由躊躇。
賀卿生看穿了他的顧慮:“放心,不會牽扯到寨子。”
老餘頭驚訝,旋即深鞠一躬:“望尊者金口玉言,一諾千金。”
岸上的衆人稀裡糊塗看着她們起沖突,又稀裡糊塗看着雙方和解。
卓依知道老餘頭同河蚌有些不為人知的牽扯,沒有過問其他,隻拉過賀卿生的手:“小賀妹子,沒事吧?你們這到底怎麼了?”
“沒事,卓依阿媽,餘叔試探我功夫呢。”賀卿生比劃了兩下,“我學藝不精,讓人見笑了。”
“才不是見笑,你剛剛很厲害。”也很好看。阿力腳尖搓着地面,不敢直視賀卿生的眼睛。
“是嗎?厲不厲害不妨事,好在采到了珍珠,我夫君的藥有着落了。”賀卿生刻意咬重了夫君二字,見那少年的神情落寞了一瞬,不知腦補了什麼,又忽地轉晴。
她扶額,順勢佯作抹淚:“夫君病了這些天還不見好,我這心裡真是擔憂得緊。”
她這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沒演進少年心裡,反而惹得善心的卓依和周圍鄰近的村民跟着掉了幾滴淚。
賀卿生見氛圍渲染到位,馬上收不住了,匆匆抹了眼淚,裝作堅強模樣:
“今天多謝鄉親們幫忙,我得趁着天還早和餘叔去外面集市上一趟,夫君急着用藥,我先告辭一步了。”
她帶着老餘頭溜得飛快,但仍舊依稀聽見了卓依訓誡阿力的話語,恨不得直接瞬移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