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初元年,吳歧路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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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紋斜繡,元初元年。
二十五年前,師弟便現身凡間,和山神吳歧路達成了某種交易。
這意味着,即墨鎮木妖明樹幻境中出現的小和尚,并非由她的記憶幻化而生。
是真實的幼年師弟。
那她在救治活祭女孩怪病時,所遇到的惡心蟲子,不是木妖遺患,而是師弟授意。
先是用奇毒發如雪試探應去劫是否被奪舍,又用蠱蟲侵染其精神。
如果當時給女孩們看病的是應去劫,那他輕則癡傻瘋癫,重則身死。
即墨的奇毒蠱蟲,村子外非山神吳歧路所設的迷障,事件串聯在一起,都指向這個隐藏在幕後,似毒蛇盤伺的師弟。
賀卿生一直想不通,如果懷疑應去劫被她奪舍,師弟完全可以直接下殺手,為什麼要百轉千回地設計她。
除非,幕後之人有更大的陰謀。
師弟到底要幹什麼?
師父他,還活着嗎?
千思萬緒萦繞心頭,賀卿生竟然不敢再想下去。
吳三生的魂已經很淡了。
賀卿生必須在他魂散前,取到吳歧路真正供養的東西。
邪神之心上沒有任何邪氣。
但陵墓外那詭異的三十多具屍體,供養的不可能僅是吳三的壽命。
賀卿生快速将墓室翻了個遍,都沒有找到奇怪的物件。
就像外面的村子一樣普通。
可是你不知道哪裡蟄伏着巨獸,暗中窺視,伺機給予緻命一擊。
未解之謎太多了。
她不喜歡這種失控的感覺。
“吳三生。”她喊了一聲。
現在吳三生的魂是清明幹淨的,幹淨到能明晃晃看見他眼中遺憾、痛苦、釋然的複雜神情。
他對賀卿生露出一個清淺的笑:“若有命途因果,煩請尊者安葬了外面的那些修士吧。”
“好。”
賀卿生借着吳三生和吳歧路的羁絆,紅黑煞氣快速充斥整個墓室,才勉強吞掉了一半的陵墓。
管他能不能煉化,先塞進自己兜裡才是最重要的。
這才有了邪神之心和水生木在她神魂中打架的情景。
木偶身體承載不了這份力量,快速碎裂。
賀卿生安葬好修士遺骨,本想把應去劫叫醒,讓他念念往生咒。
結果直覺一道熟悉的氣息逼近,她下意識地藏匿了身形。
這就見到了師弟熟悉的臉,和那條藍綠色毒蛇,攬山青。
西南川滄垣,攬山青作亂。
師弟的親人系數死于毒蛇獠牙之下。
師父就是從川滄垣帶回的師弟。
他不是厭惡蟲蛇嗎?
為什麼會和攬山青同行?
先前被壓下的疑慮再次湧上心頭。
賀卿生咬着牙,她的魂魄變淡又凝實,凝實後又四散。
斷腸催肝的疼痛和濃烈的情緒在她神識中碰撞,不斷撕扯、融合。
她頭痛欲裂。
理智拉着她不要往惡意的方向揣測,可是主觀情感上,又不由地将所有可能列舉一遍。
疑天疑地。
她恨真元宗,更恨梁邱暨。
恨得怒火焚盡理智,幹涸心田。
“賀姑娘,賀卿生,賀卿生……”
随着一聲聲呼喚,一股清涼的液體,似澆在了她的神魂之上,妥帖地、強勢地,将無邊無盡的燥熱按了下去。
理智逐漸回籠,山中晚風吹動應去劫鬓角散發。
賀卿生看到了他纖長的指尖,以及落下的一滴鮮紅血珠。
她伸手接住,木質上暈出一塊血迹。
冰涼。
“你終于醒了,叫你許久都不應聲。”應去劫坐在樹根上倚靠着樹幹,将小木偶放在自己曲起的膝蓋上,松了一口氣,“吳奶奶是不是被你吃了?”
賀卿生突然有種被家長質問幹了什麼壞事的錯覺。
“她是什麼東西?你吃了為什麼是這種反應?”應去劫沒等賀卿生回答,繼續追問。
“吳老太殺了許多過路修士給吳三續命,已經不是人了,我剛剛可能是吃多了有點消化不良。”
賀卿生一伸手,木屑稀稀拉拉掉了一地。
賀卿生:……
應去劫盯着她,就差把“你看我信嗎?”寫在臉上了。
大眼瞪小眼。
應去劫覺得隻剩半個的小木偶實在有些慘烈。
秉着知道太多死得早的理念,應去劫退讓了一步:“你下次不要亂吃東西了。”
“嗯。”怎麼能算亂吃呢?
“你說的往南繞路去京都是什麼意思?先前談話的人是你的仇家嗎?”
應去劫站起來,往樹上綁上記号。
真是熟悉的一幕。
“你别費勁了,我來帶路吧。”賀卿生用僅剩的半隻手拽了一下應去劫的袖口,“你自己走,遇到的都是什麼超級大妖。我帶路頂多遇到些小玩意,我都能對付。”
應去劫幽幽地看了一眼賀卿生,小聲反駁:“什麼叫都?”
也就這一次……算了,他選擇閉嘴,反駁不了一點。
“走這邊,你往那邊去幹嘛?”賀卿生以為應去劫在犟氣,差點也來了脾氣。
應去劫一臉無辜:“我看到那邊有塊桃木,桃木木質細膩,木體清香,軟硬适中,适合雕刻。”
“咋?你京都有老相好要給人雕桃木簪啊?走吧,别墨迹了。”
賀卿生沒好氣地跳下地,自己蹦蹦跳跳往另一個方向去。
沒跳幾步,就被拎起來放在了手中,大步流星地走向她指的方向。
她擡頭看見了應去劫棱角分明的下颌線和繃緊的唇。
喲,還不高興鬧脾氣了。
“想來你也不是什麼缺錢的人,回京都給人姑娘買點金銀玉钗不實在多了嗎?”
原諒賀卿生穿過來的時候還在最缺錢的年紀,還沒有愛上手工制品中凝結的心血和承載的感情。
應去劫:……
就他多嘴。
多年後回憶往昔,賀卿生對這段經曆大喊冤枉——桃木屬陽,哪隻鬼會想到桃木是給鬼準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