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開門的母親一臉笑意,身上還圍着圍裙:“哎呀,小青,你來了,快進來。”她還轉頭去叫弟弟,“小景,你哥哥來了,快過來叫人啊。”
黎予青隻是扯了下嘴角,語氣有點疏離地喊了聲“媽”。
本以為他弟弟會不情不願地應一聲,然後就接着拖拖拉拉地打遊戲,沒想到母親這麼一說,弟弟還真的過來了,很乖巧地喊了一聲“哥哥”。
黎予青垂下眼,那個通常不會正眼看自己的小孩此刻睜着天真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着他。
這是以前的自己肖想過很久的事。
如今已經不想去求了。
他勾起微笑随便應付了下,正在廚房裡燒菜的繼父探出個頭。這裡的繼父還是一樣的沉默寡言,不過多了點禮貌,沖他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你先在沙發坐着吧,”母親一邊熱情地說,一邊把黎予青引到沙發邊,“飯一會兒就好了。”
黎予青掃了一眼沙發,沙發被收拾得很幹淨,弟弟的玩具全被收撿了起來,專門方便給黎予青留下能坐下的空間。
弟弟也縮到另一邊去打遊戲,不再吵着讓他買什麼,或是滾出他們家之類。
黎予青手機又響起,接通後對面是父親小心翼翼的聲音,試圖“引誘”他不在他媽媽的家裡吃晚飯,而是來他家吃,背景音是妹妹,吵鬧着想要見哥哥。
“再說吧。”黎予青淡淡地說,不等對面人反應,就挂斷了電話。
一切都很美好,是以前黎予青期盼過很久的畫面。
他很難不忘記,高中的自己實在生活費不夠買昂貴的校服,隻能敲開這一戶人家的門時,弟弟對着自己又抓又咬,本來就洗得發白的校服又被撕爛一個洞。沉默的繼父并不阻止,還不輕不重地說了弟弟一句“小心感染病毒”。門蓦然猛地被關上,後面又嫌棄地開了一條縫,透了點光出來,點綴在少年人已經僵掉的嘴角邊,他黑漆漆的眼睛倒映着門縫裡女人皺眉的模樣,還有那被扔出來像打發乞丐一樣的錢:“拿着吧,你能不能懂點事?懂事就不要來找我了,找你爸啊。”
“啪!”門又猛地被關上,那錢少年沒有伸手去接,隻是看着它飄飄蕩蕩,落到了地上。
少年站在漆黑的樓道裡良久,緩緩收斂了下意識露出的笑容,才蹲下去把錢攬進自己凍得已經有些許發紫的手裡,呼出一口白霧,才慢慢離開了這冰冷的樓道。
找他爸?那更不可能要得到錢,男人隻會吹一口煙在這兒子臉上,冷漠地說:“你太不懂事了,這點錢找你媽要!”背後一定是他現在的女兒甜甜的呼喊聲,緊接着男人會露出在少年面前根本不會露出的笑容,柔着聲音連聲應答。
而被拒在門外的少年,才終于意識到他不屬于這其中任何一個家。
這種情況,直到高考出分後,兩個人争搶“一個有出息的兒子”才有所緩解。
坐上了飯桌,黎予青沒有波瀾的眼靜靜望着桌上熱氣騰騰的美食,女人正熱切地給他夾菜:“來,小青,這菜你愛吃,快嘗嘗……”
“媽。”
男人突然緩了聲音,帶着點笑意,叫了女人。
他的母親擡起頭,也是像花一樣的笑臉:“怎麼了,小青?”
黎予青輕輕說:“其實我對這道菜厭倦,已經有幾個年頭啦。”
母親愣了愣,有點尴尬地收回筷子:“那就不吃——”
“就像,我不奢求你們愛我,誇我一句‘好孩子’,已經很幾個年頭啦。”男人注視着母親那張臉,那臉有點模糊,原來他都已經記不清這一家人長什麼樣了。
他眼珠挪移,劃過繼父的臉,還有弟弟的臉,看那模糊成一團的程度,就知道他真的都記不太清了。
黎予青輕輕笑起來:“所以,做幻境的話,還是做點好的,不要連背景資料都沒了解清楚,就開始構思。”
他閑閑地推開面前的碗,“你還不如做我和歲朝的婚禮現場,說不定我還真以為是真的,就快快樂樂沉浸下去了呢。”
“這樣的美夢,難道你不喜歡嗎?”
等黎予青再擡起眼睛,母親那新的家人已經消失了,桌上的飯菜也無端全部涼掉,還隐隐有腐爛的氣味散發出來。
隻有自己的母親,不,僞裝成自己母親的人坐在他的對面,黑洞洞的瞳孔也是那般無波無瀾地凝視着他。
那“母親”勾起一絲微笑:“何必再在虛無的小說裡摻和不屬于你的命數,你明明可以回來,不是麼?”
“多好啊,你有你自己的資産,你有你自己的寵物店,還有那麼多好店員、朋友、小貓、小狗……黎予青,你都不要了麼?”
“她”還繼續蠱惑:“說不定等你睜開眼睛,你的父母已經懊悔,就像剛剛那樣,開始對你好了呢?”
黎予青虛着眼,雙手交叉放在桌上:“首先,且不說本人在原來的世界做一個痛苦的打工人有多難受,而且我倒在寵物店地闆上是後腦勺着地,回去就是一個‘死’字;再說了……”
他表情很是認真,“我在這邊的世界有幾位數的資産,有疼愛我的家人和朋友,還有了老婆,如果換做是你,你會選哪邊?”
男人面無表情吐槽道:“傻【哔——】才會選原來的世界吧。”
在這個幻境裡,他的髒話還會被自動消音,但看得出來,意思已經帶到了。
僞裝他母親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