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微微側首，認真問道：“是誰？”

雲華擡起頭，輕聲道：“是‘神’。”

凡人祈願，神明常應，此乃天地間不易之法則。然世間有神，心懷貪念，欲求無上之力，更欲得萬千信仰，竟不惜妄造苦難于凡塵。凡人苦痛愈深，祈願之聲愈切，那神明所得信仰之力，便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神？”封時接話道：“你是說……天上的神仙？”

五方聞之，卻并不訝異，蓋因天界之中，行此等事的神仙……實非罕見。昔日也曾向父帝提及，然父帝一向崇尚武力，對此不以為意，隻道世間之事，強者為尊。

封時又問道：“你是說，那些惡靈的真正仇恨，并非指向巫陽，而是某位‘神靈’？”

雲華微微颔首，指尖輕輕拂過虛空，幻境中的畫面尚未完全消散，霧氣中依稀還能看見那座廟宇的輪廓。

“巫陽擅長幻術，他能利用幻境讓人沉溺其中，卻無法憑空造出不存在的過往。”雲華輕聲道：“換而言之，我們方才所見，必定是真實發生過的。”

五方盯着陣法中央那道翻湧不定的黑影，冷冷道：“若是某位神靈應允了二人的願望，卻未履行承諾，甚至反噬其身，那此處惡靈的怨恨，便完全說得通了。”

封時愣了一瞬，旋即面露難以置信之色：“可神靈怎會欺騙信徒？若真是如此，那豈非颠覆常理？”

雲華微微一笑，目光落在地面上的殘破陣法上，“未必是欺騙。”

她緩緩走到井台崩塌之處，蹲下身，伸手拂去浮塵，一道模糊的符紋浮現在地面之上，隐隐透着血色光芒。

“果然……”她低聲道，“這是獻祭之陣。”

五方道：“此陣……”

二人目光對視，雲華點頭道：“此陣真正源頭，正是那座神廟。”

五方伸手輕撫陣法紋路，沉聲道：“和我們在堂庭山、法門寺所遇之陣，是如出一轍。皆是獻祭凡人生魂，以汲取其信仰之力。然此陣……似乎更為高深繁複。陣中生魂，皆心懷執念，他們可能……在同一座神像前許過願。”

封時被二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頭皮發麻，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所以，你們的意思是……真正害死林、沈兩家滿門的，不是那個什麼……巫陽，而是……那座神廟裡的神？”

雲華正待回答，那陣法卻忽的震動，四周空間陡然一變，幻境再度轉化。

少女滿面驚恐地望着躺在榻上的少年。

少年的确痊愈了，面色紅潤，仿佛再無病魔纏身。可是……他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

他的眼神冷漠疏離，他對連理枝的絹帕毫無反應，他似乎……不愛她了。

少女顫抖着伸出手，想要觸碰他的臉，可對方卻微微皺眉，避開了她的手指，語氣陌生而冷淡：“蘇小姐自重。”

這一刻，少女的心仿佛被人狠狠捏碎。

她跪倒在地，渾身顫抖，喃喃自語：“不……這不是我想要的……這不是……”

神答應了她的願望，讓少年不再被病痛折磨，可代價，是讓他變成了一個……她似乎并不了解、也并不認識的人。

她曾經發誓願舍去雙手，換他平安。可她的雙手完好無損，唯一不同的是——她所擅長的刺繡之藝，竟徹底遺忘，提筆落針，竟再難繡出一絲一毫。

她的才華，她的愛人，她賴以生存的一切，都被徹底剝奪了。

神兌現了承諾，隻是以最殘忍的方式。

她想要……原來的他！

畫面猛然破碎，雲華等人從幻境中驟然醒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