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乞兒皆是雙目含淚,待一行人背影漸去,仍久跪伏地不起。
法門寺偏殿中,一道黑影閃過,殘留的香火氣息仍在風中搖曳。殿内一片狼藉,破碎的神像散落在地面,牆壁上的符咒盡毀。男子立于陰影之中,身着華麗的金色長袍,面容冷峻。他環視四周,眸中透出一絲不悅,卻并沒有發作。
“君上……”一名女子跪伏在地,小心翼翼地擡頭看他,聲音微顫,“神女一再壞我等事宜,屬下鬥膽一問,是否……”
“是啊……”男子笑了起來,他這一笑,連金色長袍都顯得有幾分暗淡,“你覺得……該當如何呢?”
他雖是笑着,但那笑意卻冰寒刺骨,令人脊背發涼。他緩緩俯身,紫色的眼眸像深淵般鎖住女子的瞳孔,“如有下次,你的膽便不再屬于你了。”
女子一驚,忙伏地叩頭,身體發抖:“屬下妄言,請君上恕罪!屬下不敢再妄言!”
男子冷哼一聲,轉身負手而立,眸中寒意漸散,神色流露出幾分柔和。他低聲道:“吩咐下去,不可出手傷她。她願如何,便随她去。”千年已過,她的性子卻半點未改,既然她喜歡救人,便讓她救去罷。
女子一愣,卻不敢多言,忙低頭恭敬回道:“屬下遵命。”
男子衣袖一揮,偏殿内的血色符咒驟然亮起。一陣寒風卷過,殿内再次陷入寂靜,而男子的身影也随風散去。
就在殿内恢複死寂之時,一陣低沉的笑聲從内殿傳出,沙啞中透着一股陰冷:“呵呵呵……呵呵……不必聽他的。”
身披黑色長袍的男人緩步走出,臉色蒼白,目光陰鸷,他的笑聲在空曠的殿内回蕩,令人膽寒。
女子猛地擡頭,見到來人,面露驚懼之色,急急道:“……可君上方才已下令,不得……”
男人目光凝住,厲聲打斷:“不必聽他的!他心疼自己的小師妹,那是他的事……我絕不會讓她壞了我的計劃!”
女子微微一頓,小心問道:“若違了君上之命……”
“違了又如何?”男人冷笑一聲,語氣中充滿了輕蔑,“如今的局勢早已非他一人可掌控。天道無情,他若心軟,那便讓我來替他做這肮髒的事。”
他轉過身來,目光掃過殿内佛像,“按原計劃行事!務必收集足夠多的生魂。”
女子忙低頭應道:“屬下明白。”
男人冷笑一聲,背影漸漸融入黑暗中。他的腳步聲漸遠,但陰冷的氣息卻久久未散,籠罩着整個偏殿。
女子咬了咬牙,重重地踢了地上佛像一腳。
青曲鎮。
翠竹蓊郁,于風月中肆意生長,直插雲霄。
竹屋依舊,絲毫不顯荒蕪。這些年來,青娘子将這裡打理得井井有條,生機盎然。
一群竹筍精化作小兒,聚在竹林深處嬉戲。他們以竹筒為壺,果核當劍矢,笑聲回蕩在林間,讓人忍不住也跟着笑起來。
雲華眼疾手快地逮住一個小竹筍精,趁她吓哭之前,俯下身柔聲問道:“小家夥,你那竹子爺爺呢?他在何處?”
小竹筍精膽小,圓滾滾的眼眶裡蓄滿淚水,張嘴就要“哇”地哭出聲。雲華忙從袖中掏出一把饴糖,塞到她手中,“莫怕,莫怕,我不吃你。”
小竹筍精哭的更厲害了。
正手忙腳亂間,青娘子從身後笑聲喚道:“小筍子!”
小竹筍精立刻停住了哭聲,蹬着短腿跑過去,撲進青娘子的懷裡,稚聲稚氣喊道:“青奶奶!你回來啦!”她又回頭瞄了雲華一眼,小聲說道:“爺爺去鎮上看診……晚上才回來。”
“青奶奶?”雲華不禁輕笑。雖說她當年将偷得的長生桃贈予青娘子,保她百年無虞,但……
她目光低垂,輕歎一聲,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不知不覺間已過百年。
佛修的馬兒無處可去,青娘子索性引他去後山的溪邊,那裡青草遍地,将馬匹系在樹幹上即可。
竹屋内陳設仍是熟悉的模樣。藥櫃整齊擺放,上面堆滿了各式藥材;木桌上鋪着一張泛黃的藥方紙,旁邊是藥臼與藥杵等研磨工具。牆壁上還挂着幾幅藥草圖譜,雖有些發黃,卻字迹清晰,标注詳盡。
雲華掃了一眼那字,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字……真是不忍卒看。”
五方見她表情微妙,似是自嘲,便笑着問道:“難道是你寫的?”
她倒是坦然,兩手一攤,“稚子胡鬧罷了。”又補充道,“為了這筆字,當年可是挨了師父不少闆子。”
言罷,她拾起筆墨,随意揮毫寫下“仁心”二字。字迹鳳泊鸾飄,透着幾分淡淡的散漫,倒與她本人十分相配。
“師父說過,醫為仁人之術,必具仁人之心。”她看着那二字,聲音輕了幾分,眉眼間不覺帶上一層憂色。
五方目光微動,含笑道:“字倒是不錯,可惜……不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