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根本沒有鳳如居士,沒有《碧血錄》,也沒有清海侯……對嗎?”皇帝擡手抵住眉心,冕冠下露出斑白的鬓發,“憑一個故事就想平地起風雲,這種拙劣的把戲,真以為朕看不穿嗎?”
衆臣聞言,面色俱變。禦座兩側,魏王沈洵與皇後尹舒華幾乎同時欲起,卻被北辰衛森然出鞘的橫刀所阻,隻能僵在原地。
殺局已現,沉默良久,沈郁離終于擡起頭來。
殿外風聲中隐隐有喊殺聲與金戈相擊之聲,由遠及近,伴着濃重的血腥氣從門窗的縫隙中透了進來。見這架勢,文武百官面如土色,紛紛如秋葉遇霜般倉皇後退。
“這是…兵谏……”尹皇後朱唇輕顫,聲音似從深井中浮起,帶着無盡的驚惶與寒意。 “阿離…你……”她似乎還想再說什麼,未出口的話卻最終斷在喉嚨裡。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遠處的喊殺聲如同退卻的潮水般漸漸低伏下去。衆人屏息向大殿正門看去。忽然一聲巨響,朱漆殿門在鐵甲撞擊下轟然洞開。北風裹挾着細雪橫掃而入,蟠龍柱間的鎏金宮燈被風吹落,明明滅滅的火光将滿殿華影撕扯得支離破碎。
“可他已經回來了。”說着,沈郁離廣袖輕振,起身回首望向殿外的雪幕。
時間在這一刻凝滞,仿佛連飄搖的燭火都靜止了。沈晟緩緩從禦座上站起,雙眼緊盯着大敞的殿門。
風雪呼嘯,天邊仍染着一抹殘紅,蕭弘手持長劍逆光而來。他已褪去了婚袍,一身玄甲在宮燈與雪光的映照下泛着千年玄冰般的森然寒意。他身後,小将韓宗耀率領鎮北軍将士如潮水般湧入大殿,鐵甲碰撞之聲铮然回蕩。魏王世子沈行謹被衆将士簇擁在正中。而他身旁那人,赫然是本該死在護衛使團回京途中的北辰衛統領孫鶴行。
“陛下久等了。”沈行謹天青色的大氅上覆着未化的霜雪,聲音不高,卻如破曉的晨鐘般在描金穹頂下層層蕩開。“臣幸不辱命。此行不僅帶回了與達钽人的盟約,更弄清了使團遇襲的内幕,并在機緣巧合下查明了當年翼州大火的真相。” 他說着,高舉起手中的玄绫包裹。裹布散開的一角露出了焦黃的書卷。“碧血錄”三字已被歲月蝕去半邊,殘存的筆劃卻如刀刻斧鑿一般清晰。“臣拼死帶回的這本《碧血錄》,不僅是當年放火焚城的鐵證,更是無數冤魂的泣血陳詞。”
“《碧血錄》!”
“真的是《碧血錄》!!”
大殿中有人驚呼出聲。
皇帝望向這邊的雙瞳驟然收縮。現實與《碧血錄》中的情節再次重疊,然而沈行謹不是孤身赴危局,千裡走單騎的清海侯徐靖。随他從北境回來的,還有八百玄水鐵騎。蕭弘親自在北疆戰場上淬煉而成的精銳騎兵攻無不克,所向披靡。皇帝派去攔截沈行謹的北辰衛在這般殺器面前根本不堪一擊,連聲息都未能傳回宮裡。
彌散于大殿中的龍涎香與殿外呼嘯的朔風交織成一片徹骨的寒意。蕭弘提劍上前。沈晟的目光死死鎖在他身上,那一身玄甲冷硬如鐵,恍惚間竟與記憶裡翼州城牆上那道身影完全重合。二十多年前那場風雪仿佛穿透了歲月,再度逼至眼前。
“朕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北辰衛何在?禁軍何在?!”
他擡手直指蕭弘,聲音嘶啞而急促,卻如石沉大海,無人回應。大殿之内,北辰衛早已被鎮北軍壓制,刀劍盡數繳落。殿外一片死寂,唯有北風簌簌掠過朱牆,将這凝固的沉默襯得愈發令人窒息。
沈晟倉皇四顧,往日不怒自威的面容此刻已如枯木般迅速衰敗了下去。
“近日京中風雲變幻,皇伯父總是後知後覺,難道從未起疑?”沈郁離緩步登上玉台,神色從容,眼底卻凝着一層薄霜。
皇帝聞言身形猛然一滞,仿佛被無形的利刃刺中要害般踉跄後退了一步,最終頹然跌回那方寶座。自登基以來,他能在這把龍椅上安坐至今,全賴北辰衛如蛛網般密布京城内外的耳目。而沈郁離身為皇族之後,比誰都更清楚,若要破局,必得先剜去這雙懸在京城上空的眼睛。坊間傳言北辰衛是群啖肉飲血的豺狼,其爪牙之利可撕碎皇親貴胄的錦繡前程。但命運終究待她不薄,有孫鶴行這匹頭狼在,再兇悍的狼群,也不過是可供驅策的利刃罷了。
殿外朔風漸猛,嗚嗚咽咽,像極了翼州的風聲。
“陛下可曾聽過鬼哭之聲?”蕭弘一步步踏上玉階,持劍的右手指節微屈,劍鋒寒如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