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過就到了立秋。暑氣尚未退去，雨水更多了起來。秋汛将至，和談的結果還沒傳回京中，江南的災情卻是刻不容緩了。
立秋前江南再次傳來消息，連日大雨緻使多處江水決堤。治水一事迫在眉睫，不能再拖。然而興修水利耗資巨大，國庫空虛，一時湊不出那麼多銀子。正當朝中一片愁雲慘淡之時，皇後尹淑華捐出私用救災纾難。此番義舉深得人心，京中貴女争相效仿，朝野之間無不稱頌。宮變之後皇帝疑心病越來越重，二皇子的死卻讓他對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尹皇後多了一分愧疚。尹氏已然敗落，皇帝不再忌憚外戚幹政，對皇後更少了幾分顧忌。尹皇後素有賢名，借由此事，又一連提攜了許多後起之秀，舉薦了數位官員參與治水，在朝中的聲望更是水漲船高。
立秋之後京中依舊維持着表面的平靜。過了處暑、白露，天氣終于涼爽起來。繼那兩封求援信後，蕭弘沒再收到過任何消息。軍中間者卻查到二十餘年前翼州城被攻破前，還是齊王的天子的确去過那裡。而當年主張放棄北境，集結天下兵馬拱衛國都的人中，東平侯潘元簡和魯國公尹定坤的名字赫然在列。淩亂的線索在他腦中逐漸拼湊出一些模糊的可能，像是一條無形的繩索指引着他繼續查下去。
皇帝仍舊惦記着裁軍的事情，對他連番打壓，處處刁難。朝中那些士族高官本就看不慣他出身低微卻占據高位，樂得跟着落井下石，借由前些時候鎮北軍幾名将士和禁軍之間那次沖突，紛紛參劾他驕縱自大，禦下不嚴，不堪重用。天子表面隻是罰奉申斥，小懲大誡。實際上蕭弘也看得出來還留有後手。
就如冷師叔所說，朝廷渾濁如泥潭，他一腳踏入，深陷其中，寸步難行。那兩封舊信又時時牽着他的心神。戍守邊關十一載，蕭弘見過了無數的鮮血與死亡，卻從未如此疲憊過。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阿離來信中說和談進展順利，她再過幾天就該要回來了。
大晏朝中十旬一休。正趕上九月初十，旬假不朝。蕭弘在府中陪小小和瑩兒用過早膳，時間尚早，便又去了京郊鎮北軍營中。軍中近日得到消息，江南局勢不穩。連年水患沖毀良田萬頃，損壞民居無數，百姓流離失所，又起了饑荒、疫病，水匪肆虐，流寇四起。如今興修水利需要大量人力，朝廷派去的官員在當地強征徭役，治水還未見成效，已經搞得百姓怨聲載道，一連出了幾起暴亂。大災之後易生大亂，多是因為民不堪命所緻。這些年天災人禍不斷，朝廷每年赈災成績寥寥，官員貪腐成風，隻想着中飽私囊，又缺少監管。蕭弘讀完軍情消息，仰頭微微阖上雙眼……歸根結底，想要讓水患得到長期治理，還是得先穩定江南的局勢才行。
“哥，是不是最近太累了？”齊懷安一進中軍大帳就見他一副疲憊的樣子，也跟着歎了聲氣。這京城事情太多，人心難測，簡直比打仗還累人。
蕭弘曲指按了按眉心，沖他一笑，“今天旬休，怎麼沒出去逛逛？”
“還說我，你不也沒休息嗎？在煩江南的事？”江南的消息齊懷安最近也有所耳聞。
蕭弘點頭，“朝廷年年赈災，收效甚微。赈災款最後沒有多少真的用在百姓身上。百姓活不下去才起了亂子。”
齊懷安聽着點了點頭，“多少年都是這樣……你也别太過操勞了。”
“就是因為連年如此，才更該做點什麼。”蕭弘沉默片刻，又說道：“不說這些了。晚上和宗烈、宗耀一起來府上烤肉。冷師叔收了瑩兒做親傳弟子，咱們給他們慶祝一下。”
“真的？！這可是個好事。”一聽到這個消息，齊懷安也跟着高興。
正好韓宗烈和韓宗耀兄弟倆進來，聽他說什麼“好事”，韓宗耀忙問：“啥好事啊？”
“将軍叫我們去府上烤肉。”齊懷安沖他們倆一挑眉，“冷師叔把咱瑩兒妹妹收做親傳弟子了。”
“哎呀！咱瑩兒妹子有出息啊！”韓宗烈連聲感歎，“阿铮在天有靈，看見妹子這麼出息，也能放心了。”
說起阿铮，大家又是一陣沉默。蕭弘看了看哥兒幾個，“别愁眉苦臉的，阿铮在天上看着都得笑話咱們。”
幾人點了點頭，又說起了正事。
韓宗烈禀道：“将軍，又有江南那邊的消息。最近巨靈教活動猖獗，當地府兵圍剿，說是已經逃到海上了。”
“巨靈教？什麼來頭？”蕭弘問。
韓宗烈道：“也是剛收到的消息，據說之前江南大水，河流改道，沖出一座巨靈神石像。上面刻了‘巨靈現，天地變’六個字。當地有個叫孫宸的人依此創建了巨靈教，自稱神使，施恩布德，收容災民。這巨靈教發展壯大的極快，教衆很快就發展了萬餘人。”
“這麼說，這孫宸是個善人？可是這‘巨靈現，天地變’……”韓宗耀覺得這話聽起來怪怪的。這個孫宸，怕是另有圖謀。
“就怕是個假善人。”韓宗烈搓搓下颌的短須，口氣帶了一絲不屑，“這巨靈教沒發展多久就有不少水匪流寇加入，開始逼迫百姓入教為他們奉獻，教衆燒殺掠奪殘暴至極。百姓苦不堪言。”
蕭弘聽到這裡不由皺眉，“你說這巨靈教已經逃到海上了？”
“是，說是圍剿中死傷衆多。但那個神使和幾個頭目都僥幸逃脫了。”
“巨靈現，天地變。”這六個字明顯是意有所指，蕭弘沉思片刻，總覺得哪裡不對。
齊懷安見他沉默不語，問道：“将軍是不是覺得他們還會卷土重來？”
“我是擔心這個巨靈教恐怕不那麼簡單。”蕭弘思索着說道，“能收容那麼多災民，短時間集中萬餘教衆，需要大量錢糧人手。這孫宸是什麼背景？”
韓宗烈搖了搖頭，“暫時沒有什麼頭緒。”
“命人去查一下這個孫宸的底細。越詳細越好。”
韓宗烈抱拳應了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