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面色皆變,許久沒有聲響。楊景平強自鎮定着進言道:“廣甯王多慮了,若是真有戰事,也可再征兵入伍……”
蕭弘打斷他,“戰時再征兵?組建一支強兵勁旅需要花費數年的心血。剛入伍的新兵不識番旗号令,連劍都拿不動,怎麼抵禦外敵?!”
中書令溫善忠卻仍是十分堅持,“事急從權,現在北境尚還安穩。天災卻不等人!國庫空虛,若不裁軍,哪來銀兩興修水利?江南數以萬計的百姓怎麼辦?不管他們死活了嗎?!”
“北境安穩,正是因為有大軍鎮守。一旦削減兵防,達钽定會來犯!到時大晏面臨的就不僅僅是天災,而是亡國滅種之禍。”蕭弘說完向前一步,轉身看向之前附議裁軍的衆人,“如若北疆失守,達钽鐵騎趁機長驅直入,從蒼州到臨興,快馬隻需十餘日。諸位可有誰想要再次在我大晏國都見到達钽人的鐵蹄彎刀?”
蕭弘一番慷慨陳詞擲地有聲,之前還言辭鑿鑿的衆人已是噤若寒蟬。
溫善忠卻冷笑一聲說道:“我看廣甯王是舍不得手中的兵權吧?!”
外有強敵,内有動亂,連年天災人禍,大晏早已危如累卵,腐朽不堪。朝中權貴被京城的紙醉金迷所麻痹,直到此時所能想到的仍然隻有争權奪勢。朝中黨争不斷,内耗不止。真正想要匡扶社稷,力挽危瀾的也是有心無力。蕭弘隻覺得一口濁氣堵在胸口,反問道:“溫中書可有不需一兵一卒就能禦敵千裡的法子?還是願意家中子孫随我鎮北軍的将士們一起去守北疆?”
溫善忠為人迂腐古闆,自命不凡。這一問卻是讓他無言以對了。
蕭弘再次望向衆人,沉聲道:“鎮北軍是我大晏禦敵之矛,護國之盾。削減北境兵防,無異于自毀長城!到時軍備廢弛,國門失守,諸位可能擔當得起這個責任?”
見二人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架勢,沈洵心知再吵下去絕無益處,向皇帝進言道:“陛下,裁軍一事茲事體大,不如稍安勿躁,延後再議。朝廷往年向達钽繳納大量歲币。此次和談若能成功,或可免除這筆支出,到時國庫空虛的困境便會迎刃而解。此事尚有周旋餘地,不若先等一等,再做定奪。”
皇帝見衆人争執不下,言辭愈發激烈,心中也愈發心煩意亂起來。年輕時他也曾去過北地,也曾親眼見到過達钽騎兵的殘暴兇悍。二十幾年前的那場浩劫在朝中這些老臣心中烙下了足以銘記一生的恐懼。蕭弘所言,無疑加深了皇帝和朝中衆人的擔憂。和談尚未有結果,就算心有不甘,也不得不承認此時提出裁軍的确為期尚早。
“罷了,“皇帝疲倦地揮了揮手,“今日談的本是治水一事。魏王所言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便等和談之後再議吧。”
衆人神色各異,默然退下。蕭弘獨自走在最後。牽馬出了宮城,回首再望,隻見雨霧潇潇,一道道高牆壁壘,一座座亭台樓閣無聲矗立在雨幕之中,遠遠看去像是一幅模糊的山水畫卷。
今年的雨水的确是太多了。他從未去過江南,卻也不難想象那些在大水中失去家園、失去親人的百姓的苦楚。國庫空虛,百姓貧苦,不僅僅是因為歲币和養兵。京中權貴靡費無度,窮侈極奢。萬壽節一場慶典耗資千萬,滿城燈火長燃七七四十九日為天子賀壽。需要銀子治水的時候衆人卻隻想到削兵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法子。
蕭弘擡首望向灰色的天幕,雨水沖刷在身上隐隐發冷,從未有過的無力感浸透了四肢百骸,呼吸間仿佛有巨石壓在胸口,憋悶得厲害。臨興的滿目繁華不知何時越發令人窒息。
如魏王所言,如今也隻能指望着和談順利。若能免除歲币,不僅國庫空虛的問題能夠迎刃而解,百姓賦稅也可以相應減輕。阿離臨行前曾說過“我們此去北地必會全力相争。”說這話時她眼中映着火光,明亮耀眼得像是那日他們一同在蒼州城高大的城牆上看到的初升的朝陽。他忽而很想她。小太陽不在京中,這裡的天都不明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