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多是阿谀奉承之輩,天子何曾被人如此當面頂撞過。此言一出,皇帝立刻變了臉色,喝令其“慎言!”
魏王知道蕭弘心中不平,恐其再觸怒天顔,連忙施以眼色,又進谏道:“大唐太宗皇帝曾言‘為君之道,必須先存百姓。’高祖皇帝也曾留下遺訓,‘國之社稷盡在民心。’臣以為,廣甯王所言不無道理,迎回舊民當是首要。民心安穩,則社稷安穩。萬衆一心,方能強盛國力,固疆守土,保大晏長盛久安。”
随後又有禮部尚書溫道興和國子監祭酒莫繼春等幾位老臣附議。如此,才将迎回舊民列為首要。
遷都已久,京中貴胄滿足于偏安一隅。即使有了落雁灘這場勝仗,一心主張奪回失土,迎回舊民的在朝中仍舊不占多數。魏王不理朝政多年,面對這般局面也是有心無力。
宮變過後,皇帝的疑心病更加重了。魏王先天殘疾,本來無人想過他會掌權,可如今他在朝中攝政,所作所為頗得人心,皇帝對這個唯一在世的兄弟就越來越不放心了。此次談判,皇帝特地指派了孫鶴行随行護衛,表面彰顯皇家天恩,表明對此事的重視,而實際上更是一種監視。有孫鶴行随行,哪怕北地再遠,所有人的一言一行也依舊會在天子的耳目之下。
沈洵心知這一趟定是不會容易了,其實是不想讓女兒去冒險的。沈行謹也後悔答應妹妹同去北境,勸她還是留在京中穩妥。沈郁離再三堅持,父兄這才同意讓她随行。
“此次北地一行定是險阻重重。達钽人傲慢蠻橫,絕不會輕易妥協。”蕭弘邊說邊拉起她的手輕輕握在掌心,“董妙珠通曉達钽話,曾在那邊做過多年暗間,對于北方部族和達钽王庭都頗為了解。讓她随你去吧。”
小公主身上有着京中貴族子弟所欠缺的勇氣和魄力,就像頭小獅子一樣無所畏懼。他愛極了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隻是難免擔心,若能同去就好了。
沈郁離點點頭,用指尖去摩挲他掌心因長年握劍磨出的薄繭,“要是你能一起去就好了。”
兩人想到了一處。這次談判涉及到兩國的領土劃分與北境邊防。蕭弘常駐北疆,對于達钽人的軍力國力極為了解。他不能同去,對談判十分不利。
“可惜皇帝不肯放行。”蕭弘說着垂眸輕歎,眉宇間難掩憂色。
“皇伯父成日疑神疑鬼,不辨忠奸,把心思全都用來算計自己人了。宮變之後越發昏庸了。”
“阿離,”蕭弘出聲提醒,“這話可誅九族。”
“就隻在你面前說,不會讓其他人聽去。我隻是心裡不平!”
那日朝議的事情她也曾聽哥哥說過。再想起那黑衣刀客首領說過的話,她心中除了悲涼就隻有無盡的憤怒。一國之君如此輕易地抛棄數萬百姓,何其可笑?何其可悲?!她為那些百姓不平,也為他不平。
“誰都不準欺負我的大将軍。”她忿忿嘟囔着摟住他的腰,“皇帝也不行。”
“公主這麼霸道?”蕭弘故作輕松地吻了吻她的額頭。薄唇劃過她的鼻尖,又吻上她柔軟的唇。他身上的松香氣莫名令人心安。沈郁離回應着,好一會兒心中那股怒氣才慢慢散了。
天色漸晚,廊下燈火黯淡。他一身黑衣如墨,仿佛整個人都要消失在夜色中一般。
“為什麼總穿黑衣?”她忽而問道。
不知她為何會問這個,蕭弘答道:“禁髒。”
鎮北軍将士都是黑衣玄甲,蕭弘從軍多年,她本以為他是習慣了黑衣。誰知答案竟然這麼……淳樸。沈郁離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過了片刻才說道:“你穿白色一定也很好看。”
蕭弘微微一怔,旋即一笑。
“那就……等阿離從北地回來,到時穿給你看。”